他想了半天没想明白，于是将鹅脖子上那块金镶玉的池中鱼描了描，说：
“辛苦了，我让莫叔给你做好吃的。”
鹅伸了一个懒腰，两只爪子无意识在空气中踩了踩，然后又去推冉玉。
冉玉笑笑，转身去开门。
和他所想一样，门外是扶散。
还有满脸都是怒容的李正。
李正身后是并不放心追上来查看情况的周合。
冉玉温和一笑，弯腰准备做礼。
可李正伸手在空中一挡，他这弯腰的动作就做不下去了。
这位曾经教他最后一堂课的夫子，此刻脸上没有笑意。
“冉学子，一介白衣，因何受拜？”
“因有大才，可助百姓安定。”
“冉学子，可助百姓安定者，非是白衣。”
冉玉额头重新出现冷汗。
他本就是匆忙来见，一开门就被人堵在了自己房间门口，但依旧好脾气一样。
“白衣若有真才实学，亦可加官进爵受拜，若可助百姓安定，但非我族类者，进入朝堂只会平添烦恼。”
李正冷哼一声：“世家大族教出来的子弟，是非我族类之人？”
“你要将他们远远送出安昌，送他们去边疆，甚至还不惜为此祸乱朝政，冉玉，你可知错？！”
冉玉一声轻笑，止住周合动作。
“原来夫子来此是为了此事？我知道了，但是夫子，我今天站在这里，就能在你跟前说一句……”
“——我没错。”
李正怒不可遏：“你可知这番行动会有多少人死在赴任途中？！”
“他们的才学本来可以用在各方作出政绩，现在却要因你一句话而一生都在九品而不得前行，你没错？”
“科举是为了选拔人才，你轻言一句就将科举停住，朝堂之中又怎么进入新鲜血液？大武又怎么向前？！”
冉玉合住眼睛，不再看这位立场已经和他不同的老师。
“科举，是为了选拔人才，没错。”
“可世家又垄断了多少知识？平民百姓想要学习难如登天，甚至有些地方只能靠着话本子来识字，而识字的人在偏远地方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李正，你去查看过吗？”
冉玉靠住门框，接着说：“你说世家弟子的才学应该在各方作出政绩，可他们没有官位在身吗？真正做出来了成绩而朝堂无动于衷，他所辖之地的百姓不会为他鸣不平吗？”
“朝堂若真有错，他大可学着前些日子的庄二狗一样，又或者是陇西那边，揭竿而起，一路打到安昌，将手中剑架到我的脖子上，用事实来告诉我，这是错的。”
他笑着：“所以，不付出就想得到？世上哪有这么好的事情？”
“李正，你说我错了，那你拿出可以证明我错的证据出来。”
李正脸上的胡子因为他的情绪抖了起来：“天地君亲师，你就是这么对你师长的？！”
冉玉勾着腰间玉佩，满不在乎一样：“李正，你真正教我的时间只有一年。”
“我无忧无虑了五年，被先帝教了五年，又被我父亲教了五年，直到十五岁才进了国子监，在你门下受了那一年的时候。”
“要说天地君亲师，那先帝和我父亲都排在你之前，你去和他们说，让他们来教训我？”
他面色不改，但唇色有些白。
“真有那么一天，我看大武扫盲也不必进行了，家家户户一人一个香火，供着祖宗等祖宗积累够了学识，再来一年一年的参加科举，到时候那可不就是两全其美了？”
李正眼睛气的都快看不见了。
冉玉走出门槛，关了身后的门。
他抬脚下了门前的台阶：“我其余两个师长从未要求我对他们放尊重态度，我便也没学会尊师敬长。”
“所以你在这里和我谈尊师敬长，我一点不会。”
“李正，我不管是谁要你来的，但你要是再没规没矩的不递名帖就上门，我可就要查查你们李家是不是真的只教尊师敬长，而不教律法的私闯民宅了。”
两人擦肩而过的瞬间，李正激动的“你你你”了半天，最后没说出一句话，仰面朝天晕了过去。
冉玉不动声色：“来人，送他回府。”
周合走了过来：“你就不怕人家说你白眼狼，得了权力之后忘恩负义？”
“说就说了，我怕他些许流言？”
冉玉不在乎这些，顺着自己房门前的路就要往小厨房走。
扶散从旁边追上来：“你这怎么回事？”
“没什么事。”冉玉依旧不动声色，但要是再熟悉一点他的大夫在这里，必然能看出来他隐藏的那些心虚。
扶散还是修为不够，被冉大忽悠那极其精湛的演技骗了过去。
周合本来有机会能发现的，但他纠结于冉玉为什么要暂停科举还要把世家子弟外放，没时间顾其他的东西。
甚至于他自己还要揪着冉玉的袖子，问他：“嘶……我还是没明白。”
冉玉正想蒙混过关，遮掩住自己刚才的事，于是耐着性子跟他解释。
“我在朝堂不是就说了？世家子弟想要更进一步的前提，是为大武教育事业作出贡献。”
“然后呢？可是时间到了之后他们不是就会回来了吗？”
冉玉有些意外：“谁说他们一定会回来？再说了，那也得好多年之后了，到时候天工院……”
他左手一拍右手：“对哦，忘了跟你说天工院扩建的问题了……”
“算了等我先跟你说完科举跟外放的事。”
周合听的仔细。
“首先，科举的前提是公平，目的给天下所有饱学之士一个公平竞争的机会，没错吧。”
周合点头如捣蒜。
“但是你看啊，乱世的时候，百姓有机会学习吗？”
“他们没有，所以大武初定就开科举，你觉得能选出来什么人？”
周合在思考：“是以前有机会学习的人？”
“那什么人有机会学习呢？”
“被世家大族护在族中的，世家弟子？”
冉玉点头：“这事说出来，我确实是利用他们了。”
“但你没错。”
“我是对是错，你说了不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