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买桂花同载酒,终不似,少年游。
在一堆堆的尸骨中找到沈决的时候,他还有一口气。
冉玉在这丰收的季节里,找到了他浑身上下都没有一处好地方的沈兄长。
剑伤,烧伤,还有插在身上没有完全拔出去的箭。
活生生的,将一个大活人扎成了刺猬。
冉玉勾着那一抹翠色在丰收的季节里找到了没有意识的沈决。
他拿自己的袖子在那翠色上抹了抹,这才发现那是一枚小小的扇坠。
可能是太过于着急,褚渊并未来得及带走这一枚扇坠,于是就成了冉玉此刻找到沈决对依据。
沈决就静静的躺在那里,和多年之前,同样静静躺在他怀里的沈净一样。
绑在扇坠上的绳子已经满是血腥气,颜色暗沉的不像话。
冉玉将沈决揽进了怀里,像是多年前他抱着沈净一样。
“早就和你说了,不要和我走的太近,这下好了……被人埋伏了吧……”
沈决躺的可能不是很舒坦,睡梦中也在皱着眉。
冉玉伸手去抚平他的皱眉,絮絮叨叨的:“现在看你这副样子,突然就没了什么躺平相安无事的想法。”
“当初还想着,要是他回来了,就带着他北上,让你看看年轻时的他……结果……”
抬手在眼角揉了揉,结果手上不太干净,疼的他闭了闭眼。
“沈兄长啊……你走了……沈将军怎么活呢……”
沈克一双儿女,或多或少都和他有关。
沈净死于蛇毒,是潘燕京的蛇,而潘燕京,是因为他而来。
沈决死于中途埋伏,为什么会遭遇埋伏呢?
为了给他冉玉过生辰啊。
冉玉又哭又笑,仗着这片天地只剩下了他一个人。
明明在心里悄悄告诉了自己:可以的。
但是常年下来压抑惯了,真正到了嘴边,却只剩下了一些泣不成声的语调。
“你睁眼看一看我……我就准了你造反的念头,怎么样?”
掏出了一块帕子,将这人血污的脸庞一一擦个干净。
夕阳残红,将轩和四年九月二十三的时间拉的格外的长。
一个少年人和另一个少年人,确实即将天人永隔。
“真……准……?”
怀里的人不安的动了动,将少年人的动作一下子就变得僵硬起来。
像是察觉到这份情绪一样,他闭着眼,说话清晰了些。
“说好了,我回去就造反,这一次,你站我这边。”
冉玉闭了闭眼。
他只觉得刚才揉过的眼睛更疼了,疼的他喉咙哽咽的发不出半分声音。
只能呜呜咽咽的胡乱点头。
“不动了吧,我们好好躺一会。”沈决也闭着眼睛,没感受到自己脸上的湿热一样。
“好像已经很久很久,没有像现在这样,在风里安安静静的躺一会了。”
沈决语气里带着控诉:“你总是很忙,好不容易有闲暇的时间聚一聚,心底里总牵挂着些有的没的。”
“要我说,那些就是些身外之事,你今天提这个,明天扔那个,费心费力不说,还要平白遭人唾骂。”
他睁开眼,伸手在冉玉脸上抹了抹,将水痕抹的脏了些。
血色混着黑色,又被泪水混了开来,粘在那双依旧星辰璀璨的眸子里。
依旧是少时的模样。
可惜少年人不太开心,就像是原本开的正好的花花平白遇上了雷雨,被摧残的只剩了一副好看的皮囊。
沈决笑他:“我去找池鱼玩,你就这么难过?”
乐莫乐,心相知。
悲莫悲,生离别。
人生八苦,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
少年模样却已是耄耋之心,久病不治不得体会平凡之路。
他冉玉,不想玩了。
沈决看出他的想法,从嘴角溢出几丝笑意。
“我就知道,你舍不得的人多了,绝对不是单单只有那一个。”
“我们冉悠悠,心怀天下,当独冠于天下。”
他看见冉玉那陡然放大的瞳孔,笑的更加肆意。
“我当然知道你不想,可至少我得有。”
冉玉摇头:“不对……好像有哪里不对……”
沈决又闭上眼:“当然不对了,因为我在忽悠你。”
“现在,我累了,不想忽悠你了,我要睡一会”
他又笑,语气像是从遥远地方飘过来一样。
“我睡着了,你一定不要叫醒我。”
……
而后史书有载:
决者,故渊也。
京华元年生于安昌,后其母血崩而亡。
有长姐沈净,能征善战。
故决亦然。
早年游历江湖,仗剑行天下,多豪侠以为友。
后,决行事狂悖不羁,多有谋逆之语。
帝宽,不予降罪。
决之一生,收蓟州以北一十四洲,多功绩在身。
安大武边境七十余载。
实属少年英才,惜者天妒英才。
轩和四年九月二十四,葬与夕云山。
同年十月二十四,追封安武候。
……
冉玉亲手将最后一捧土盖了上去。
此刻没人找他,也没什么家国大事必须要他。
好像他在这里自挂东南枝,后来人也会囿于死者为大,将他好生收敛。
这里有两个小土包,两个小牌牌。
一个住着沈净,一个葬着沈决。
冉玉在这里坐下,感觉自己的手烧烧的。
他将满是泥土的手在衣摆上抹了抹,而后笑。
没什么别的情绪,只是单纯的笑。
笑着笑着,泪就出来了。
“不是说,沈兄长还欠了我三十年的小点心吗?”
看向写着沈净的小牌牌:“当初沈姐姐还说不愿再见我,现在可为难了?”
抬手灌下一壶酒,躺在地上去看天。
“少年不识愁滋味,爱上层楼……爱上层楼……为赋新词强说愁……”
又灌下一口酒。
“可惜,才出了孝期,又要进去了。”
冉玉躺了一会,听着耳边的鸟叫。
京华八年九月二十三,安昌城外三十里,无名寺大火。
京华十九年九月二十三,北兰南下。
轩和二年九月二十三,君臣嫌隙,臣生反叛之心。
轩和四年九月二十三,沈决死于回归途中。
冉玉伸手搭在自己眼前,感觉到了什么。
——他果然是个煞星。
可煞星还要知道一个为什么,不能陪着沈决和沈净。
也怕自己再呆在这,惹人烦。
只好还没躺一会就起来,勾着酒壶说:
“等我搞清楚为什么,带他人头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