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话音未落,几个性急的神主早已欺身而上,将她合围在中间。
为首的神主,正是多次抢白明若神女的那一位,如鹰隼般锐利的目光上下扫视了一圈,轻蔑一笑:“不自量力!”
傅明若并不答话,只是嘴角扬得更高了,竟多了几分邪气。手中龙骨剑一扭一转一送,径直刺向他的咽喉。
神主毕竟修习日久,阅历已深,见状倒也不惧,反而正面迎上。傅明若挑了挑眉,低声笑道:“不自量力!”
磅礴的神力顺着剑尖传到面前,神主仿佛被龙的竖瞳盯上一般,寒意从脊背升起,几乎无法运气抵抗。
他连忙咬破舌尖,剧烈的疼痛勉强唤醒神智。他将周身的灵力都汇聚于胸口,护体罡气泛起隐隐金光。
只是......胜券在握的笑容还凝在嘴角,心口却好似空了一块。
他不可置信地看去,傅明若的剑尖上挂着的,赫然是他还在跳动的心脏!
“啊——”伴随着充满恐惧的尖叫声,他轰然倒地。
从对峙到死亡,都在转瞬之间。满场哗然!
他们不是没听过傅明若从前的名声,但是口耳相传与亲眼所见,毕竟不同。
惊才绝艳的年轻人,总是容易被传言捧杀。他们久居高位,对着这样的传说,自然是三分不屑,三分不信,加上三分恰到好处的“后生可畏”的虚伪称赞,来彰显自己高高在上的“赏识”。
而就是这样不值一提的人,在一招之内,就杀了叱咤神界的神主。就连赤朱都忍不住悚然动容。
傅明若噙着笑意,欣赏了一圈神主们或不可思议,或惊恐畏惧的神色,脑海里却不知怎地,浮现出巨猿和负山的模样。
替她修补完身躯的巨猿,灵力耗尽。在阳光下会泛起耀眼金光的满身毛发,变得灰败。那双能跟红日媲美的绿瞳,也遍布浑浊的阴翳。
瘴林中的猿们似有所感,遥遥聚在一起,跪伏在地,传来难以遏制的呜咽之声。
巨猿用粗糙的手拉过傅明若的手,语调依旧和缓低沉:“其实,我早就知道大限将至了。能等到你,能帮到你,是天道眷顾我。”
傅明若的眼眶微红。她与巨猿虽然相识不久,但她在幻境中也算是看着它一步步从年少气盛到饱受误解,左右为难,再到知交离散,最后茕茕孑立于瘴林。
归根结底,支撑着它的,或许唯有预言中的天命。
负山沉默地站在一旁,脸上浮现出似悲似叹的笑。“连你都要死了,我又该去恨谁!”它喃喃道,“她说得对,恨你,真是最容易的事......”
“哈哈哈。”巨猿气息渐弱,仍然发出畅快的笑声,“恨啊爱啊,活了这么多年还重要吗?只要弑神成功,我们总也不算辜负......”
“是啊......”负山抹去了小蟾脸颊的泪珠,“替我向你的姆姆问好。”说着,它一步步走近巨猿,靠着大石,箕踞而坐。
“我会做到的。”
傅明若仰望着苍天,星河黯淡,一如凡界的未来。在三十三重天外的神界,星图璀璨,如河洛纵横,似乎轻轻拨弄,就可以改变一个人一个国一个界的命轨。
但不该是这样的,神明凭什么可以高高在上呢?神明凭什么可以做万物之主呢?
自然运转的规律,或许是适者生存,或许是弱肉强食,但贪婪的欲望和无情的剥削,最终还是会将整个小世界推向毁灭。
也许,不止是这个小世界,还有更高空间中,那位从天而降的“父神”。
又要做父亲,又要做神明,还真是傲慢自大得可笑。
耳畔传来压抑的哭声,巨猿与负山已经携手陷入了永久的沉眠......
“小蟾。”傅明若突兀地出声,终于提出了一直萦绕在心头的疑问,“你们从来只提到姆姆,那么你们的父亲,又在哪里呢?”
“看招——”
尖锐的声音将傅明若的思绪拉回。在交战之际,她居然走神,显然是不将他们放在眼中。
傅明若不耐地皱了皱眉,抽剑迎战。
换上了遮天木的身躯之后,她也算因祸得福。从前那具躯壳筋脉闭塞,流转凝滞,她虽然在修习中打通了脉络,但毕竟有上限。随着魂魄的强大,躯壳反而成为了阻碍。
而遮天木本就来源于建木,秉承天地之气,隐隐与她修习的《修魂》术法相呼应。一念一动,浑如天成。
她挥动龙骨剑,一路斩杀过去。
一颗颗断裂的头颅,一颗颗剖开的心脏,非但没有让剑刃钝卷,在神血的滋养下,更是散发出凶戾霸道的龙息。
转眼间,血雾弥漫。
原先浩浩荡荡而来的神主们,居然所剩无几!
“别杀我!”其中一个神主被吓破了胆,趴倒在地,忙不迭地求饶。
“哦?”傅明若勾起嘴角,漫不经心地说,“先前围攻赤朱的时候,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她捏着嗓子,模仿他的语调,吼道:“挡我者死!今天就是要踩着她的尸首,打开地门!”
还活着的神主们肠子都悔青了。要知道打开地门这件事,会引来这么个煞神,他们又何必如此咄咄相逼,竟都把自己逼上了绝路!
“是她!”他们立刻调转矛头,指向了满身血污的明若神女和无量山主,“是他们蛊惑我们的!她假借天命之女的身份,命令我们做这些事,我们也是被蒙蔽了呀。”
他的话,引发在场所有神主的共鸣。他们忙不迭地点头,恨不得立刻转移傅明若的怒火。
傅明若饶有兴致地问道:“哦?她竟然是假借天命之女的身份吗?”
“自然!”众人不假思索地回答道,“天命之女,自然该是您这样的。宵小之辈,也敢妄称天命!”
明若神女脸色惨白,紧紧咬着嘴唇,浑身在不自觉地颤抖。明明前一刻,在他们眼中,自己还是给神界带来希望的关键人物,在这一刻,却变成了阴沟里的蛇虫鼠蚁。
她仿佛又回到了诞生的那一刻,在冰冷的玄海海底,孕育出的一个不被天道认可的生命。是载体,是草芥,是合该悄无声息死去的微尘,唯独不能是她自己!
“哈哈哈。”她冷笑出声,“你们这些占据了天时之利,却贪生怕死的鼠辈,有什么资格评价我?至少我,每分每秒都在努力地活下去!”
“靠阴谋诡计,靠踩着别人的尸体吗?”傅明若轻声笑道,“天命之女这个称谓,可以是你,可以是我,可以是他,真的那么重要吗?你看,我只需要一柄剑,就可以让高高在上的主宰们趴在脚边,将天命塞给我。”
“在这个世间立身,能依靠的,只有自己。”
明若神女如遭雷击,她看向傅明若,似乎陷入极大的茫然中。
自己?
她明明一直想要活出自己,为什么傅明若却说,她没有自己?
这不对,但究竟哪里不对!
无量山主小心地扶住了摇摇欲坠的明若神女。她仿佛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连忙拉住他的衣袖,急急问道:“你爱我,对不对?你爱的是我这个人,不是这个提着剑的明若神女,也不是所谓的天命之女,对不对?”
“当然。”无量山主心疼地蹙起眉头,恨不得将自己的真心剖开,“我爱的自然是你。是那年在玄海边遇见的你,是为了叛逆天命勇敢抗争的你,是现在站在我面前的你。”
“哈哈哈。”明若神女放下了悬着的心,自得说道,“你为了我,广罗天下奇珍;你为了我,遣散无量峰的神女;你为了我,甚至愿意将大半神力相送,自然是爱我的。”
“你听到了吗?”她看向傅明若,嘴角又挂起熟悉的浅笑,“他爱的是我,堂堂的无量山主,最尊贵伟大的无量山主,爱的是我!”
“可是,你又不爱他,为什么要在他的爱里找自己?”
明若神女的笑容凝固了。她恶狠狠地盯着傅明若,像是要将她生吞活剥。
“你懂什么!如果连他的爱都没有,谁还能记得我!我要一辈子做你光辉天命下,见不得光的影子吗?”
“你错了。”傅明若摇了摇头,“他爱你也好,不爱你也好,重要吗?你在他的爱里找自己,在别人的眼光里找自己,在虚妄的天命身份中找自己。但是,这些东西,都是一吹即散的啊。”
傅明若叹了一口气,望向无量山主周身笼罩着的浓浓雾气,露出怜悯的笑。
这雾气,她再熟悉不过。
过去那么多小世界的世界之女,都被这些雾气所控制,不由自主地为了所谓的“爱情”粉身碎骨。
这是她第一次看到雾气出现在男人的身上。看来这位“父神”,倒是没有什么同类的惺惺相惜,把能利用的一切都利用上了。
她挥了挥手,驱散雾气。无量山主的眼神,逐渐从痴迷变得冷冽起来。
“你施了什么妖法!”
他猛地推开明若神女,恨不得将她千刀万剐。他清楚记得发生的点点滴滴,却完全回忆不起来,自己为什么会对一个女子如此着迷。
笑话!他的心中只在乎修习和力量,为一个女人献出大半神力,这是蠢货都干不出的蠢事!
明若神女不可置信地盯着无量山主,嘴唇翕动半晌,才喃喃道:“你说什么?”
“我说,我怎么会爱你!若不是被妖法控制,我连多看你一眼都觉得厌烦!”
无量山主感受着空空如也的神力,几乎要被气得晕厥,越发口不择言起来。
“你这个无耻的窃贼!哈哈哈,有谁会爱一个窃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