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渊怔住了。
纱夜的“恶心”两个字在他脑海中炸开,像是一把钝刀,不见血,却能扎进人心口最柔软的一处。
明明之前还好好的,一切向着好的方向发展。
可现在纱夜的冷漠与嫌弃,就像是蓄谋已久的扼杀。
他一动不动站在原地,手中的银盘似乎沉重了几分。
但很快,他脑中思绪一闪而过。
这,也许就是纱夜开始变得毒舌的契机。
只是不知道,她为什么......会选择此刻这样做。
......
一段时间后。
纱夜蜷缩在自己昏暗的佣人宿舍房间角落里。
房间拉着窗帘且没开灯,显得非常昏暗。
她坐在地板上,双臂紧紧抱着膝盖,银发散乱地垂落,像是想把自己藏进某个洞里。
她的瞳孔黯淡,目光空洞。
在这片灰暗的寂静里,脑海深处的记忆,如同撕裂伤口的玻璃碎片,一个接一个地浮现。
......
幼年的纱夜坐在母亲怀中,遥望着雪原下温暖的小镇灯火,眼眸晶莹。
下一秒,火光吞没了村庄,冲天而起的爆炸夹杂着尖叫和哭喊。
异族劫掠者踏破家园,她被活捉,戴上项圈,套上铁链,不顾哭喊,被拖行着穿过焦土与尸山。
......
冰冷的实验室中,纱夜被钉在实验台上。
一群穿着白大褂的人面无表情地在一旁操作着机器、记录数据,最终机器在她手臂上注入荧光闪烁的蓝色药剂。
她全身抽搐,脸色苍白,痛得颤抖着哭出声来,泪水顺着面颊滴落,却无人理会。
“反应良好。”
“病毒侵蚀成功,情感因子得到有效抑制。”
“准备送去下一个环节。”
......
昏暗训练室里,一群和她年龄相仿的孩子正攥着匕首互相搏杀。
他们面无表情,动作迅速残忍,谁稍一犹豫就被当场杀死淘汰。
倒在血泊中的孩子就像是遗弃的垃圾般没有人管,只有教官冰冷的命令声回荡:
“记住,你们不是人,你们是工具。”
“工具不能拥有感情。拥有感情的工具是不需要的废物。”
“你们已经被注入了抑制感情的病毒,一旦产生好感或者依赖的情绪,就会被反噬,痛不欲生......想必这点,已经有人体会过了。”
纱夜眼神木然,脸颊淌血,脚边是她刚刚刺死的同伴。
......
拍卖会上,纱夜站在展示台中央,脖子被金属项圈拷着,手腕被银链束缚。
她的身前,是一张竞价单,上面写着:
【编号073-赛伊尔族后裔——完好无改造】
【精通暗杀与护卫】【极高服从性】【处子】
【已被彻底移除感情,可兼容任何类型的人格注入,不会有排异】
无数双或冷漠、或饶有兴致、或是火热的眼睛在下方扫视,拍卖员在台上笑着高呼价格。
最终,她被楚家的外事管家买下,封入运输舱,送往格雷姆星。
醒来的时候,一名楚家女眷对她说,要对她进行楚家子嗣专属女仆的培训。
......
回忆的画面缓缓散去,黑暗重新笼罩纱夜的视野。
她依旧蜷缩在房间角落里,双膝紧贴胸口,手指嵌入手臂的肌肤,指节因用力而泛白。
她透过窗帘缝隙望着隐约的明亮,像在望着另一个世界。
她是无法成为人类的工具。
无法回应任何感情。
因为她没有感情,也无法拥有感情。
主人对她付出很多,期待得到回应。
这样的结局,无疑只是会主人的心血付诸东流。
而主人也会因此痛苦和失望。
所以......她必须斩断这一切。
哪怕方式粗暴,哪怕会遭到主人的不解,哪怕会......让主人对她产生怨恨。
纱夜闭上眼,呼吸微颤。
这样就好。
今后,她或许会被讨厌,会被当成单纯的工具看待。
甚至......会把她当做不听话的废品,送去回收处理。
但这样一来,她也就不会再痛苦了。
只是不知道为什么。
在她说出恶心的那一刻。
明明没有遭到病毒的反噬。
她的心,却比过去任何一次被病毒反噬时......还要痛。
......
正午,阳光炽烈,照进宅邸幽静的长廊,白砖地面泛起一圈圈柔和的光晕。
纱夜静静地站在廊尽头,手中托着用银色餐盒盛放的点心,医疗箱静静地放在她脚边。
她已经为最坏的结果做好了准备。
被责问、被冷落,甚至......被当做废品处理掉。
不久后,脚步声由远及近,她抬眼看到楚渊的身影从训练场地的方向归来。
少年带着几分汗湿的气息,黑发贴着额角,身上有浅浅擦伤。
在看见她的那一刻,他笑了一下,然后加快脚步走上前来。
他没顾自己身上的些许狼狈,而是道:
“纱夜,你来了。”
“你上午不在,我还以为你身体不舒服呢,一直在担心。”
“如果是因为早上的巧克力你不喜欢......那我道歉。”
他耸肩笑着:“后面我自己尝了一下,和专门定制的牛奶巧克力比起来,味道确实不够好。”
“我会尝试重新做的,下次一定做的更好——正好平时训练完也没有别的事,我就把做牛奶巧克力当做爱好来学习吧。”
“学习完之后,还能更好地掌握你所偏好的口味。”
纱夜怔在原地。
她的呼吸骤然一滞,原本藏在胸腔里用力压抑的情绪,此刻像是一下子被抽空了所有压力。
情感压抑病毒的反噬让她疼痛,但她心中的绞痛更甚。
明明她上午说了那种话。
那种最锋利的否定,宛若刺入心口的毒刺。
可他却连一句责怪都没有。
反而还在担心她。
仿佛那个被刺伤的人从头到尾都不是他,而是她。
楚渊见她迟迟不说话,歪了歪头:“你还好吧?果然......是不是哪里不舒服?”
“还是说,今天心情不好?”
楚渊双手抱起胸,摊手轻叹:
“嘛,我也会有那种时候。”
他继续说,“心烦的时候,会莫名想骂人,或者做点不合逻辑的事。”
“所以我明白的。”
纱夜听到这里。
她低下头,银发垂落脸颊,指尖死死攥住裙角,却止不住那种剧烈的、压抑的、绞痛的情绪从胸口翻涌而出。
“......您不会,讨厌我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