寅时的打更声沉闷,乐善捧着铜盆,小声在一旁宽慰。
宣文帝低头看去,只见平静水面倒映着他眼底的血丝,像是几夜都没有合眼一般。
御书房中几个烛台已经积了半寸厚的蜡油,火苗在人不规律的呼吸下不断摇曳。
“陛下,该梳洗了。”乐善声音很轻,但在这安静的大殿中,却让人听得一清二楚。
宣文帝的拇指无意识地摩挲着腰间玉带,双眼不自觉看向地面、昨日废太子下跪之处。
太子做恶事,固然可恨,也固然该死,
但不论如何,他都是自己儿子。
无论是何种情况,白发人送黑发人都不是什么值得开心的事情。
他红着双眼,由乐善为他静面,而后大袖一挥,
“秘密将人送去城中别院,请几个驱邪的高手看看。”
乐施应下,正要将铜盆收起,一旁声音又响起:
“将那太医留在此处,若他说谎,便不要回去了。”
当天停了早朝,宣文帝将此事交给心腹,自己回到御书房。
废太子没了的事,他只将消息递到了皇后那里。
消息送到不久,皇后便身着一身素色寝衣,外面只披着一件大氅,跪在御书房外。
乐善在殿外面色为难,他走到侧面,躬身开口:
“娘娘,陛下此时正在气头上,就算肯见您,也不会有好脸色,
这会儿风重,您当心凤体!”
皇后自然知道天气冷,此时门容易风寒,可太子死得过于蹊跷,又被夺了封号,
她不不可能坐视不理。
若是其他事情倒还好,可若是那些万万见不得光的事情,被捅到皇帝眼皮子底下,那便大事不妙!
她做了多年皇后,自然不会如寻常人那般天真,
皇帝说太子死了,就算是阎王爷想放人一马,皇帝也能将人再杀一次。
从她知道消息的一刻起,她便没有了侥幸,
因为她是皇后;
而此时她跪在此处,是为了给儿子一个体面的仪式,
因为她是母亲。
乐善的话,她听进去了,却依旧没有起身,而是侧头给了贴身宫女一个眼神。
宫女将早已准备好的鼓囊囊荷包递了过去,“还请公公在陛下面前,为娘娘美言几句。”
乐善叹口气,将荷包推了回去:“您这又是何苦!罢了,奴才再去问问。”
看着乐善有些焦急的背影,皇后眼中神色暗了些。
她知道,乐善不收荷包并非对自己恭敬,更不是想帮自己,而是怕被此事连累。
这样的结果让她心中不祥预感又强了一些。
她这一生,只有两孩子,女儿年幼,颇为得宠,
但前些时日,这孩子忽然得了急症,在太医赶来时,便没了气息。
她过了许久,才从中年丧女的悲痛中缓过心神,却没想到,她一直器重的儿子也没了。
眼中神色晦暗了几分,她想到自己入宫这些年,看似一人之下,无限风光,
实则其中困苦,只有她自己知道。
殿门再次被打开,乐善步伐焦急的走了出来,还没到跟前,他便开口说道:“娘娘,您快进去吧!”
皇后深吸一口气,扶着宫女的手缓慢起身。
她没有一丝侥幸,而是心情更加沉重的一步步向御书房走去。
宫女被乐善留在殿外,只有皇后一人走了进去。
刚走入大殿中,她便感受到了有些熟悉的气息,不自觉闭上双眼,两行清泪流了下来。
她能感觉到他的儿子就是在这里去的。
“臣妾参见陛下。”
皇后长跪不起,一直将头紧贴在地面。
她虽然没有抬头,但也能感受到来自上方的凝视以及无限的压迫感。
“陛下,太子定然是被冤枉,还请您看待他多年兢兢业业的份上,给他一个体面。”
音落后,又是长久的沉默,她双拳紧握,就在还想要说些什么时,头顶传来声音:
“你起来吧。”
“臣妾谢过陛下。”
皇后起身。看他看出了皇帝的决绝同时心中无限悲凉。
她再次跪地,一下下拼命叩首,此时的她不再是母仪天下的皇后,而是一个悲伤的母亲。
“臣妾的两个孩子都已经去了,臣妾再无其他念想,只想让儿子走得安稳。”
此时的她,头已经磕破,鲜血染红地砖,
她已经感到天旋地转,可她没有停下,反而凭着一股气,更重的将头撞在地上,
“臣妾不敢奢求以太子之礼,只要以皇子之礼下葬即可!
还请陛下成全!”
她音落,银牙紧咬,重重磕下最后一次,而后倒地不起。
皇帝被吵得头疼不已,看着躺在地上不动的人,他龙目中带着审视,似乎想将下面的人看穿。
乐善被叫了进来,被软禁在偏殿的徐景明也来到殿中。
看着倒地不起之人,徐景明深吸口气,上前为皇后探脉。
皇帝与乐善不明医理,他们看着对方又是用针、又是拍打,皆不明所以。
只是他们还没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
“陛下,皇后娘娘薨了!”
‘薨了’,这是一个相当小众的词,可这几个时辰时间里,从同一个人口中,宣文帝听到了两次。
“你这庸医!”
“陛下息怒!”
徐景明与乐善皆跪下,他继续道:“娘娘急血攻心,头部又遭到重创,微臣实在无力回天。”
事已至此,宣文帝挥退徐景明,不过他看过来愤怒,却不伤感,
反倒觉得,皇后没了,他少了许多麻烦事。
等殿中只剩二人时,乐善凑上前,悄声开口:
“您看,废太子后事如何安排?”
宣文帝目光看向刚刚皇后磕头之处,刚刚虽然有宫女紧急打扫,可一抺暗红还是那么扎眼,
嗅着依旧没有散干净的血腥味,想到前些时日刚死去的公主,
此时他心中不可避免想到曾与皇后一同度过的日子,
虽然皇后是父皇为他赐婚,虽然皇后不是他喜欢的人,
但到底与他共同生活多年,他能理解皇后作为母亲为孩子做的图谋。
思索良久,他看着乐善开口:
“皇后为子女图谋深远,追封嘉顺为固伦长公主。
皇后以后礼下葬。”
“那您看二皇子……”乐善腰躬得很深,等着吩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