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极从御书房出来,迎着冷风咳嗽了两声。
子墨急忙走上前来,给萧无极披上了披风,“殿下,莫要吹到了风。”
萧无极摇摇头,“无碍,我这身子也不会更差了。”
他抬头看着天边的晚霞,“明日大概是个好天气了……”
那晚霞如火,红橙一片,倒是好看。
萧无极自嘲一笑,“走吧,回府。”
他没有求来为汉王查案的权力,也对,九皇叔牵涉的人实在太多,哪怕他现在能给张沅定罪,却也只是给张沅定罪。
他还得撕咬下来张首辅的血肉,还得做更多的事情。
在陛下的眼里,这一件事或许他都做不好,如何能再办一案。
他提了办案的事情,尚且用他年轻贪功来解释,他便再也不能提出,去瞧一瞧九皇叔的遗体……
是他没用。
子恒顿了顿,和子墨对视一眼,两个人自然看出来了殿下的心情极差。
可他们,也不知该如何说。
早在很久之前,子恒和子墨便知道自己未来的主子是皇孙殿下。
他们期盼又并不期盼着这一天。
因为这就意味着,培养他们的两位主子,都不在了。
汉王殿下离世之前来过酒楼,叮嘱了他们许多的事情,他们便知晓,这天还是来了。
萧无极入府,见了府中的新管家,平伯,便拖着沉重的身体,把自己关回了小院里。
“你们走吧,我自己呆一会儿。”
子墨还想说什么,但子恒拉住了他的手。
两人最终谁都没有再说,只是默默为萧无极点上几盏烛火,关上了小院的门。
萧无极并不嗜酒,但是今日,他的桌前摆着一壶酒。
“咔哒……”
有人落在了院中,发出了些声响。
萧无极终于动了,他伸出手,把酒塞子打开,轻声道,“我今日审了个案子。”
“人犯正是张首辅之子,张沅。”
“他惯来在民间有名声,不管是才气还是样貌,尤其是出身,皆被人称赞。”
那道黑色的身影出现在了萧无极的身侧,却并没有开口,而是听着萧无极继续说道。
“谁也想不到,他会杀妻,你知道他因为什么杀妻的吗?”
萧无极向酒杯中倒满了酒,而后端起来,侧过身,递给了来人。
冷风吹起来人黑色的面纱,露出她并无多少血色的唇。
“凌霄,他为了情,为了一个女人,害了另一个女人。”
凌霄垂下眼眉,伸出手,接了他递过来的酒,轻声道,“长生殿下,你判了他死刑,我知道的。”
萧无极却眼眉皱了皱,双眼有着复杂、看不清晰的情绪,他抬起手,手指触碰到了那随风微微飘动的黑色面纱。
冰凉的面纱轻轻划过他的指尖,令他心脏也泛起些凉意和波澜。
“凌霄,你说世间会有两个人长得一模一样吗?”
凌霄看着他,并无更多的情绪。
只是,她看出来了萧无极的痛苦,他或许并不是想知道一个真相,他只是……
想知道眼前之人到底是何来历。
他想知道自己的过去,想明白如今她到底是个什么存在。
凌霄忽然蹲下身子,萧无极怔愣了下,却见眼前的女孩低下头,将她的面纱摘了下来。
烛火在身侧,暖橘色的光芒照在了女孩的脸上。
她脸色有些苍白,大概是因为最近受伤太多了,哪怕长好了皮肉,血色也来不及恢复。
“长生殿下。”
凌霄伸出手,将萧无极伸出的那只手抓住了。
萧无极的心脏一颤,而接下来凌霄的动作,更让他方寸大乱。
凌霄拉着他的手,将他的大手就这么贴在了她的脸上。
“你摸得到的,这脸,是真的,我这个人,也是真的……”
风吹的好像愈发大了,萧无极的心脏瞬间小鹿乱撞,整个大脑变成了一团乱麻。
他不知道情形如何就变成了这样,他只觉得,自己手下那张小脸有些冰凉,却实实在在的,有着实感的,被他触碰着。
他下意识的手指摩挲了下,摸到了她滑嫩的小脸。
小拇指轻轻一动,便摸到了凌霄的耳垂。
那一刻,萧无极的耳朵比凌霄的耳朵红多了。
他一瞬从脸颊红到了脖颈,好似煮熟的虾一般。
凌霄好像完全不知道她这样的举动到底引起了眼前之人如何的慌乱,而是握着他的手放下来,对他勾起唇角。
“凌霄是为了长生殿下而来。”
“这世间再多的人,也不及长生殿下在凌霄心中的位置。”
萧无极的目光忽然有些涣散。
“砰砰砰!”
心脏好似要跳出胸膛!
可这女子还在说,“不论前世今生,凌霄只在意长生殿下,凌霄就实实在在地站在殿下的面前,不是假的。”
“凌霄的过去,确实和宋夕颜有关,若是殿下……”
凌霄还想说,忽然一只大手捂住了她的唇,轻轻盖着,触碰到唇瓣的瞬间却又吓得逃离。
萧无极觉得自己热极了,他急急忙忙地开口,“好……好了!凌霄,我知道了!”
他想把凌霄拉起来,凌霄半跪在他的面前,仰头看着他,那双眼睛倒影的全是他的模样。
哪怕她什么都不说,就这么看着,他也控制不住慌乱的心跳。
所以,凌霄站起来之后,他立刻偏过头,看着昏暗的远方,平复着不知道为何就失控了的心跳。
这是怎么了!
他这是怎么了!
凌霄不太懂,但她看着手中的酒,再看看偏过头去的萧无极,难不成,是因为她没喝酒?
“咕嘟!”
凌霄一饮而尽,随后把酒碗倒过来给萧无极看,“长生殿下,酒我喝完了。”
萧无极吸了好几口气,让自己平静下来,却见凌霄忽然出现在了自己的眼前。
她疑惑地歪头,举了举自己的酒杯,“殿下,我喝完了。”
她的眼眸过于纯净,纯净的就像是清澈的泉水,波光粼粼,清澈见底。
就这样一双眼睛盯着他,他看愣了片刻,又转过身去,“嗯!”
凌霄跟着萧无极的方向走过去,把酒碗放在桌上。
“长生殿下,你不常喝酒,今日……是因为汉王吗?”
萧无极顿了顿,热意渐渐消散,他看到凌霄坐在了自己的身边,“殿下,若是你想喝酒,凌霄陪你。”
“若是……你想见见汉王,凌霄也带你去。”
听到这句话,萧无极猛地抬眼,“怎么去?”
凌霄便懂了,萧无极想看汉王最后一面。
“那便随凌霄来吧。”
凌霄直接伸出手,一下抱住了萧无极的腰,一如她救下萧无极的那天夜里,一如数次她搂住萧无极的腰一般。
可这一次,萧无极身体一僵,双手一下抓在了凌霄的肩膀。
“我……凌霄……”
凌霄疑惑地抬头,萧无极顿了顿,闭着眼睛道,“其实,可以,可以抓着我的胳膊……”
凌霄却直接拒绝了,“不行,这样殿下的胳膊容易受伤。”
“殿下不必担心,很快。”
说完,凌霄直接抱着萧无极飞了起来,黑夜之中,他们二人迅速在高处移动。
风声掠过耳际,萧无极的呼吸渐渐平稳,那些燥热渐渐变成了丝丝暖流,在他的心间,在他的身体慢慢流转。
他的手轻轻展开,不再是抓着凌霄的衣服,而是尝试着环住凌霄的肩膀。
或许,这样凌霄也会舒服些吧。
凌霄总带给他这样的安全感,无论何时,只要凌霄在,他就不会有危险。
无论何时,只要他摇动铃铛,凌霄就会来到他的身边。
凌霄……
哪怕你不是人又如何?
哪怕,你是厉鬼又如何。
你,是他萧无极的知己,好友,恩人……
他不想听凌霄去说不能说或者不想说的事情了,在他的眼里,宋夕颜和凌霄有关,也只是有关。
但哪怕只是和凌霄有关,他也要为宋夕颜讨回公道。
刑部。
几道倒地的声音响起,凌霄在前开路,萧无极终于见到了汉王。
只是前一夜还爽朗大笑的九皇叔,如今就变成了陈在停尸房的尸体。
萧无极这一次没有落泪,他轻轻抚摸着汉王的脸,“九皇叔,长生最后来瞧你一眼。”
“你说的话,长生都记住了。”
“你且等着,等着长生为你,为父王报仇。”
“总有一日,那些该死的,一个都活不下来……”
凌霄等在外面,本以为会很久,却不想,萧无极很快走了出来。
“凌霄,走吧。”
凌霄抬头看着他,“不再多待了吗?”
萧无极摇摇头,“只一眼,便够了。”
凌霄点点头,便带着萧无极回去了。
玉兰树下,萧无极给自己倒了杯酒,对着夜空举杯,而后,一饮而尽。
随后,他将酒壶全推给了凌霄。
“我喝不了多少,凌霄,你喝。”
凌霄坐在凳子上,被萧无极塞进手里,只好双手捧着,却见小脸通红的萧无极跑向屋内,不一会儿,他拿着那把剑出来了。
那把叫灵武的剑。
他抽出剑来,三两步走过来,“凌霄!”
他喊着,“你饮酒!我为你舞剑!”
随即,他持剑而立,迎着月光,在玉兰树下对着凌霄笑,他笑,“父王母后总笑我舞剑难看,九皇叔却次次都比我舞的好。”
“我幼时嫉妒他。”
他笑着说,“我当真是嫉妒的他的!”
“你知道吗!”
凌霄微微呆了呆,她还是第一次见到长生殿下这个模样。
只能乖巧点头,“嗯嗯!”
萧无极笑起来,“哈哈哈,但现在,没人和我比了。”
“凌霄,我许久没有舞过了,你看看,是不是真的很丑。”
说罢,他向前迈出一步,剑尖在他的手中变幻起来,随即挽出了剑花。
凌霄双手捧着酒,先大口喝了一下,这酒,生前她便觉得辣。
可现在喝起来,倒是没滋没味了。
但……
哪怕没滋没味,眼前长生殿下却容色双绝,剑舞分外好看。
这样的剑舞,曾经的太子殿下和太子妃都不觉得好看吗?
凌霄觉得,还挺好看的。
不,是很好看!
长生殿下喝醉了,他的剑舞着舞着,剑便不知道去哪里了。
他半跪在地上,念念有词说着许多的话,到最后,那个说着没滋没味的凌霄蹲在他的面前,默默为他擦着眼泪。
长生殿下哭的双眼通红,眼前的世界变得模模糊糊。
他记不清接下来发生了什么,只记得月亮有时忽高忽低,风刮的有些猛,他的剑最后被找到了,莫名其妙跑到了池子里……
到最后,他不知为何躺在地上,手紧紧抓着剑,但另一只手,却用力牵着凌霄。
凌霄躺在他的身侧,不吵不闹,好奇又疑惑地看着他。
和他对视时,会勾起唇角,露出美好的笑。
他大概是在做梦吧。
这样美好的梦,还是别让他醒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