萧无极的梦醒了,他一下从床上坐起来,瞧着窗外的晨光透过来,脑袋有些昏沉,断断续续的记忆片段涌进了他的脑子里。
他怔愣了片刻。
良久,忽地拿起枕头将脑袋给埋了进去。
子墨提着洗漱的盆子才进来,就看到他家殿下这个鸵鸟模样。
“殿下?”
萧无极却依旧埋在枕头里,“子墨……”
“日后,莫要让我再饮酒了!”
子墨一愣,一直冷漠未曾有过表情的脸上忽然扬起些笑意。
他们昨夜一直守在门外,自然,也听到了里面的声响。
最后那位凌霄姑娘将殿下安置在床上之后,跳上墙头,和他们两个说了声。
“煮些解酒汤,屋内有些凉,我点了些炭火,莫要将窗户关紧了,定要留些缝隙。”
他和子恒是见过凌霄的。
是凌霄陪着殿下来的团圆酒楼,自然,他们也明白,这位凌霄姑娘在他们来到殿下身边之前,都是她在保护殿下。
她是殿下极其信任之人。
殿下信任她,远比信任他们。
不过这样的飞醋子墨和子恒不吃,他们未曾在此之前陪伴过殿下,凌霄姑娘陪伴殿下更久,在殿下最痛苦无助的时候凌霄姑娘都在。
他们对凌霄姑娘也是尊敬有加。
毕竟,凌霄确实厉害。
而这一夜,萧无极和凌霄喝酒舞剑的时候,朝堂之上的其他人,却要忙疯了。
宵禁时分,城中除了带着萧无极去刑部看汉王的凌霄,还有不少人在偷偷摸摸地进行着行动。
张沅被关进大牢,若是几日之内再无转机,可就真的要被斩首了。
张首辅被放归回家,知晓这个消息,只觉得天打五雷轰。
他最喜欢的便是自己这个嫡子,这么多年这么多的孩子里,只有张沅有如此灵气和才气。
他原本并不在意什么女人的事情,自己的儿子优秀,多几个女子喜欢不过是红袖添香。
虽然说他不满意宋夕颜,可到底是国公府的小姐,哪怕声名狼藉也有些地位。
可……
他根本就不知道,自己儿子娶宋夕颜,为的,居然是秦嫣然!
为的,是给秦嫣然治病!
他不在乎内宅之事,哪怕儿子的妻子死了,死了便死了,那就再娶一个就是。
可偏偏,就是这个死了的妻子,牵扯出来后续如此多的事情!
他自然舍不得自己这个儿子,赶紧又想回到宫中让陛下手下留情。
这案子是皇孙查的,查的又快又准,且又是自己的儿子亲口承认了罪名!
张首辅知晓,这件事圣意如何才是最重要的。
他没有想到的是,自己被拦在了宫门之外。
从马车上下来,再次通报,又再次听到不能进宫的命令,张首辅的身子一抖。
他意识到,这件事情再无回转余地。
他不再耽误,直接上了马车。
他明白,这不只是对他的儿子,更是……对他!
他为官近二十载,一步一步走到这个位置,如何看不出来上位者到底是何种心思。
“回府!”
“不……去,靖王府!”
张首辅到底和靖王连夜商量了什么,尚且不知。
但是他的夫人白氏却和秦嫣然在外也是一夜未归。
直到天蒙蒙亮,大理寺停尸房,顺着风吹来的方向,些许烧焦的味道四散开来。
而后,几乎是没多久,黑烟滚滚,大片的火光从停尸房烧了起来。
“着火了!着火了!”
段博闻刚刚睡醒,洗了洗脸便在院子里锻炼,听到声音一看那边,火都烧起来半边天了!
段流光迷迷糊糊地走出来,看到浓烟滚滚,也是吓的瞪大眼睛。
“我去救火!你去找阿朱!”
段博闻咬牙,“那方向,是停尸房,怕是……”
段流光震惊,“宋夕颜的尸体!”
段博闻点点头,“你去保护好阿朱,物证出了事,她不能出事!”
段流光也不耽误,直接冲出门向着阿朱的住所去了。
却没想到,段流光才推开院门,一股剧烈的血腥味侵入他的口鼻,他一瞬僵在了原地,双手开始颤抖。
“阿朱……阿朱!”
他反应过来,急忙冲向了阿朱的房间。
“砰!”
他一脚踹开了阿朱的房门,光照进去,里面正抬手擦着眼泪的阿朱被刺了下眼睛。
还没睁开眼看清楚来人,下一刻,便被人抱在怀中。
“阿朱!”
阿朱一愣,却知道来的是谁了。
“流光……”
她轻轻喊了声,段流光眼泪婆娑地点头,“我在!我在!”
身旁擦血的凌霄无奈,捏着段流光的脖颈就给他掐了起来,“阿朱身上有伤,你作死呢!”
段流光反应过来,赶紧松开了手。
阿朱失笑,但看着段流光的模样,如何不知道他是因为担心。
“早上天还没亮,凌霄姐姐便来了。”
“那边起火的时候,他们就闯了进来。”
阿朱顿了顿,看向凌霄,“凌霄姐姐,我家夫人……”
凌霄便说道,“她的尸身无碍。”
要想翻案,第一,要将物证毁掉,第二,要么让人证翻供,要么,让苦主消失。
段博闻灭了火,发现里面并无宋夕颜的尸身,也意识到了什么。
等他进来了,看到遍地的尸体,也是吸了口凉气。
还好!还好凌霄在这!
“不对,这两边都没成功,大牢里的人证!”
段流光却反应过来,一下站起来,“那小厮不会出事吧!”
段博闻却笑了笑,“要的就是出事。”
他看了凌霄一眼,虽然不知道凌霄和皇孙殿下的关系,但是昨天皇孙殿下离开之前,将大部分的人手都留在了大牢里。
诱敌深入。
怕的就是没人来,只要有人来,那就当场拿下!
段博闻抬手敲了下自己弟弟的脑袋,“昨夜我不在房中,你以为我是做什么去了?”
凌霄看向段博闻,“那些人已经抓住了?”
段博闻点点头,“抓了一半,剩下的来不及,自尽了,应当是死士。”
凌霄眉头一动,“今晨来杀阿朱的,也是死士。”
“这里的事情可通知皇孙了?”
自然是通知了。
萧无极早晨只喝了点热汤便赶了过来。
“殿下,这些便是昨夜来刺杀人犯的刺客,至于放火和刺杀阿朱的,没有抓到。”
“还有些死了,尸体上也并无多少信息,但可以肯定,死的这些人是一伙的。”
“应当是哪家培养的死士。”
大理寺卿也是提心吊胆了一夜。
他守在这边生怕出了问题,还好,人手足够,这人犯没死在他的手里。
萧无极看到了刑房里全被吊起来的刺客,脚步停了下来。
他其实并未亲自审问过什么人,也不曾真正看着这些手段。
但还好,他身边的子墨子恒是其中好手。
“殿下,请坐。”
子墨已经搬来了椅子,子恒更是为萧无极沏了一壶好茶。
两个人好像对这个大理寺刑房熟悉的很,萧无极坐在椅子上,大理寺卿左右看看,把自己的人遣散了。
看得出来,殿下不需要他的人帮忙。
“开始吧。”
大理寺卿自己给自己搬了个凳子坐在了萧无极的身后,萧无极这才让子墨和子恒开始审问。
这两个人第一次露出点笑意来。
狰狞又带着些激动,多少让人看着有些不寒而栗了。
大理寺卿一眼就看出来,这两个殿下身边的侍卫不简单,等他们俩拿起那刑具,大理寺卿不由挑眉,好啊!这是老手!
他其实不太喜欢血腥味,但这么多年在大理寺里见得多了,他还是能适应的。
其实,大理寺卿有些担忧殿下。
皇孙殿下应当还没有见过这样的场面吧……
“啊!”
子墨先下手,这刺客当即疼地惨叫起来。
大理寺卿赶紧看向萧无极,却见皇孙殿下目不转睛地死死盯着,看那刑具在人的身体里进进出出……
他好似并不害怕,也没有任何的不适。
之后血腥味越来越烈,大理寺卿的脸色都微微有些发白时,他再看皇孙殿下,这位却依旧目不转睛。
看不出来丝毫的问题。
萧无极注意到大理寺卿的视线,回过头看到他有些苍白的脸。
“大人,可要喝茶?”
萧无极给他倒了杯茶。
大理寺卿顿了顿,随即摇头,“无碍,无碍……”
可随即,前面的子恒开膛破肚,那血腥惨烈的场景更令大理寺卿嘴巴一抿,深感不适。
不是!
这是审问呢!
他请问呢!
这审问下来谁还活得了……
萧无极还是把茶杯塞给了大理寺卿,而后端起自己的那一杯,继续认认真真地看着他们审问起来。
若说血腥的场面……
萧无极遭受的,比这多了。
他去辽西之时,身边尚且还有不少人,到现在,他的身边再无一人。
这之间发生的血案,在他眼前尸首分离,被人大卸八块的故人……多的是。
他吐过,哭过,做过噩梦,也吓的心神胆颤过。
可现在,他看过了最亲近之人的一次次死亡,任何的人体在他眼前,都不会引起他丝毫的反应。
他在学习。
学习子墨和子恒如何让犯人痛苦,如何从这些嘴硬的家伙的嘴里得到自己想要的。
终于,萧无极从刺客的嘴里听到了他想听的东西。
“是……是……”
刺客说完之后,萧无极和大理寺卿相互对视一眼,都不免有些沉默。
萧无极把茶水饮尽,最后笑着摇头。
“好算计,若真是将他们供出来的人送上去,怕是真要乱了。”
大理寺卿低下头,并没有回应萧无极。
萧无极站起来,在记录的小吏身边站好,而后,拿了小吏的笔,将刚刚记录的话全都涂了。
“我们查的是张家张沅的案子,既然如此,刺客开口,说的应该是……”
他把笔再次塞进小吏的手里,笑道,“张家。”
“对吧?”
小吏赶紧看向大理寺卿,而大理寺卿笑着看萧无极,“殿下说的是啊,下官听着,也是这意思。”
小吏赶紧落笔,把刺客的口供给改了。
而刺客一愣,还想说什么,下一刻,萧无极看向他,一把刀瞬间刺破刺客的喉咙,而后!狠狠割开!
子恒捂住了这刺客的喉咙,血飞溅了他一手一胳膊,却并没有飞溅到远处,沾一点在萧无极的身上。
而其他的刺客都愣了。
他们如何不知道萧无极的意思。
“剩下的,你们招不招呢?”
萧无极勾唇笑了笑,他漂亮的眉眼此刻却露出的都是杀意,身上干干净净的一身青色衣衫,透着光恍若谪仙。
但他脚踩在牢狱的淤泥里,哪里是仙人,而是……
厉鬼!
“招!小人招了!”
实在有刺客受不住折磨了,他们本就是被留下,要说口供给大理寺的刺客。
他们可以开口,却需要开的是另一个口供。
可如今,萧无极已经看穿了。
再这样下去,就是被折磨致死!
他们是活不下去,可他们也不想这么死啊!
子墨不由有些可惜地摸了摸自己手边的刀,“知道要招什么吗?”
刺客看到子墨这动作,疼的又吓的眼泪都出来了,赶紧看向萧无极,“殿下!是张家!是张家啊!”
“是那,是那白氏!”
“张首辅的夫人,白氏!”
萧无极笑了,他淡淡地对小吏说,“记吧,记下来。”
“我们现在,可是又有嫌疑人了。”
萧无极说着,看向了大理寺卿,大理寺卿立刻理解到位,“来人!把白氏!给本官抓来!”
“可怎么,没有那个秦嫣然啊……”
萧无极不由有些可惜,小吏的手瞬间一顿,一句话都不敢写了。
子恒手里的钉子晃了晃,他走向了面前的刺客。
刺客直接喊道,“指示我们的!是张家白氏和秦嫣然!”
“对!是这样!”
小吏咽了咽口水,抬眼看了下大理寺卿,这才接着写了下去。
大理寺卿立刻补充道,“秦嫣然!也抓来!”
他们就是在皇孙殿下手底下干活,没错,这些事情和他们的关系不大。
皇孙殿下敢这么做,那是因为看透了人心,也是因为他必须要这么做。
大理寺卿也明白萧无极为何这么做,也是到这一刻,他也真正意识到,那个和光同尘的皇孙殿下,死了。
死在了过去,死在了那些痛苦的灾难里。
现在的萧无极,只是为了求存,而为陛下清扫障碍的刀。
当然,他也不是什么好人。
他是个木偶人,不会说话,站在皇孙殿下的身边,为皇孙殿下手下伥鬼。
求存而已。
他如何不是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