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辛的眼神,在伪画上游移。
颤抖的手指,轻轻划过画中的黑白世界,像是在确认他不愿面对的真相——此画绝非真迹。
叶嘉言、乔林对视一眼,无不心生遗憾。
这一趟,白来了?
蓦地,杜辛右手一扬。乔林忙去拉他。
因为动作太陡,乔林右手被杜辛的手势带得一痛。
叶嘉言听得他喉间“嘶”的一声痛吟。
猛地想起,乔林曾说,他不能作画了。叶嘉言心被揪紧。
“没事吧,师兄?”
半晌,乔林唇角扯出一个难看的笑:“没事儿。”
杜辛哑着嗓子,情绪低落,尚未注意到乔林的不适。
“算了,算了,假画也是画。我不扯了。扯了,就什么都没了。”
叶嘉言想了想,安抚道:“杜老师,要找到真画,还是有迹可循的。毕竟是这几年才被掉包的。”
“也对哈,”杜辛脑子里翻腾起来,皱起眉,“不过,人老了,这记性就……”
“不用急,需要的话我们随时可以帮忙,”叶嘉言温言絮语,“你清醒的时候,可以想一想。这几年,有谁最可能接触到这幅画?装修工人、亲朋好友,或者……”
想起朱碧山蟹杯,曾被朱韫生展示过,叶嘉言又说:“或者,您有没有在一些节庆的时候,把这幅画给人看过,对方趁您不注意,便把画给换了。”
闻言,杜辛眼神开始涣散,记忆如老旧录像带,在脑海中缓缓播放。
每个细节都被无限放大。蓦地,他眼神一亮,遽然站起:“老袁!是老袁!”
“您慢慢说。”叶嘉言虚扶一把,生怕老爷子会气得厥过去。
杜辛极力克制怒火,呼吸仍急促:“去年春节,我邀了几个老友来家中聚会,老袁也在!他是书画方面的行家!”
“老袁叫什么?”
“这个……”杜辛缓缓坐下,试图冷静,“二十年的老朋友了,我不想疑他。再说,众目睽睽之下,他怎么换?”
人心隔肚皮,还真不好说。
但显然,老人现在更需要安慰。
叶嘉言忙附和:“对,对,想办法问清楚。知心朋友可贵,误伤就不好了。”
“对!让我想想,多想想……”杜辛点头,顺手抓起茶杯。
浓烈茶香,从茶杯里扑出来,冲得很。香精味很重。
叶嘉言暗想:杜辛家境并不富裕,丢了真迹太可惜了。
“放心吧,杜老师,既然您找到我们公司,我们一定会帮你,”乔林对他微笑,又换了个话题,“只是,您儿子的婚房……您这还有别的东西可以上拍吗?”
要是有别的东西,或许也能换点钱。不妨一试。
杜辛挠挠头皮,很想了一阵,才一拍脑门:“还真有一件,不,一套。”
一套?
叶嘉言、乔林对望一眼,眼里都是喜色。
下一秒,杜辛已经冲进卧室了,门半掩着。
显然,他信得过乔、叶二人。可是……
叶嘉言侧身,低声说:“杜老师去翻藏品,一点都不避着人。太轻信人了。”
乔林也低下头,听完她的话,却只是一笑:“我们是好人。”
“哎!有没有一种可能,”叶嘉言猜度道,“那个老周,早就看上了杜老师的画,花了很长的时间仿制,在最后一次看画的时候,老周把画掉包了。”
“有几个老友在场呢。”
“也是……”
叶嘉言倏然抬头,堪堪撞上乔林的眼镜。
“对不住,师兄。”
乔林扶了扶眼镜:“没事儿。”
她注意到,他用的是左手。
心里正难过,乔林却盯住她目不转睛。
她以为自己脸上有脏东西,便左右搓了搓。看得乔林笑起来:“我只是觉得,你好像褪去婴儿肥了。”
是吗?以前很婴儿肥吗?
乔林看出她的困惑,云淡风轻地说:“长开了。”
“找到了——”
卧室门洞开,杜辛捧着一个精致的漆盒出来。
“这是我爸以前从国外买回来的,四件鼻烟壶。”
鼻烟壶,没什么特别,不过,四件若为一组,就不一样了。
何况,这漆盒……
叶嘉言对漆盒更有兴趣,但还是先看鼻烟壶。
定睛一看,她愣了两秒,报出一个人名:“马少宣?”
“这我不懂。”杜辛说。
乔林也看出来了,点点头:“一面诗一面画,还拿过巴拿马万国博览会名誉奖。”
叶嘉言耐心地和杜辛科普。
马少宣是清末民初时的一位“京派”鼻烟壶内画高手,位居清代京派内画四大画师之首,以“一面诗一面画”的彩色内画技艺见长,其作品有很高的辨识度。
他擅长画八破样式鼻烟壶。
八破画,在古中国曾一度流行,其后也传到欧美地区去。但它的样态,起初却不是绘画作品,而是微缩图像。微缩于内画鼻烟壶一类的器物。
要说外销的八破样式鼻烟壶,也并不是很罕见的物件,但眼前的鼻烟壶,不仅成套,还分别以“福”“禄”“寿”“喜”为主题,这就不一般了。
杜辛听得眉开眼笑:“这么说的话,我儿的婚房有望了?”
“必须的!”
乔林、叶嘉言异口同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