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海海丝博物馆。
国宝厅内,高大敞阔。
朱碧山蟹杯静卧在独立展柜中,低反玻璃如屏障,保护着这件国宝,又让游客们能清晰观赏到它的每一个细节。
游客们驻足凝视,自觉地放低了交谈声,里三层外三层地围着它。
叶嘉言见这阵仗,知道自己进不去,便去看国宝厅内的幕墙。
幕墙上,图文并茂,生动地讲述着蟹杯的传奇故事。而蟹杯的操作动画小视频,更是引人入胜,将艺术品与现代科技完美结合,令人叹为观止。
补充资料也很多,可见策展团队的用心。
诸如“明代王鏊《姑苏志》曰:‘银作出木渎,元朱碧山蟹杯甚奇,其法不传。’”“明人姚丹丘《银蟹杯》唱咏:‘工巧成杯细钑雕,物形何事不能逃。双螯直立人惊畏,八足横行酒动摇。’”等诗文印记,不胜枚举。
叶嘉言缓步,一点一点看过去,眸光落在一句话上:“朱碧山蟹杯,传至朱韫生先生一代,成为他给前妻秦悦的定情之物。后来,爱妻不幸离世……”
果然,朱寒山杜撰了“历史”。他是朱韫生、秦悦的儿子不假,但二人根本没有结婚。难怪姚贝那么生气!
这家伙也太没分寸了。
在国宝厅静待片刻,直至人群喧嚣退散,叶嘉言终于找到机会扎进去。
多日不见,骤然再会,眼眶不自禁泛出热意。
这之前,她在库房里看见它,无端生出只可远观不可把玩的敬畏;后来,她在拍卖台上为之喊价、扬名,连声音都在颤抖。
此刻再见,内心最柔软的部分,仍然被它牵动。
一股难以言喻的成就感,在胸中荡漾开来。
再之后,便是一份沉甸甸的责任感。
文案中的谬误,无法让她视而不见。若她无所作为,便对不起这件珍品,以及在背后付出心血的策展团队。
所幸,展览才刚开幕不久,还来得及修正。
来到馆长孙程的办公室门前,叶嘉言深吸一口气,稳住心神,轻轻敲响了门。
门内传来孙程的声音:“请进。”
推开门,一股沉静的书卷气扑面而来。
见是叶嘉言来了,孙程本来紧锁的眉头,霎时放松了些。
姚贝也找过他。
但他说,这资料是委托人给的,他们没有权力改动。这不合规矩。
后来,姚贝才去找叶嘉言。
想来,叶嘉言也是因此事而来。
两人寒暄数句,话题过渡到朱碧山蟹杯的文案出错一事。
“这种谬误,会对博物馆的声誉造成影响。”叶嘉言说。
孙程淡笑道:“是这样的,叶小姐。这段内容,还算不上是历史知识的错误。没那么严重。再说,这资料是委托人直接提供的,我可能没有权力改动,除非委托人自己来纠偏。”
这话,虽然略有不负责之嫌,但从程序上来说的确没问题。
叶嘉言想了想,说:“在当下,这一点杜撰的情节,确实还不是‘历史’,但百年之后,千年之后呢?历史不容篡改,真相是博物馆的灵魂。”
“你说的有道理,”孙程点点头,但面露难色,“但委托人朱先生那边……”
“这个不难。您不好开口的话,我去找朱寒山说说吧。本来,我也是这么想的,只是觉得,我该征求您的同意,所以过来知会您一声。”
此言正合孙程之意。
他神情彻底轻松下来:“这样吧,在新文案做出来之前,国宝厅暂时限流。这样,对姚女士的困扰会小一点。”
“既然是困扰,说不上大小,我今天就去解决这事儿,您策展团队这边……”
孙程沉吟道:“一天,最迟两天,一定把文案换上去。”
“行。”
“对了,博物馆最近征集到了一幅花鸟画,但我觉得像是苏州片。叶小姐有空的时候,可以帮我们看看吗?”
叶嘉言迟疑道:“我可能没什么时间。”
这是实话,她的有限时间,要么工作,要么捞外快。
她都恨不得,把时间掰碎来用,还盼着一天有48小时呢!
再说,博物馆里,有的是专业老师,何须她来越俎代庖?
但孙程很坚持,苦着一张脸:“您还是来看看的好,因为这幅画叫《竹喧浣女图》。”
叶嘉言一怔。
这幅画,也是她代替同事,拍卖的十件书画之一。
怎么?市场上又出现苏州片了?
是苏州片,还是当代赝作?
“那好,我后边过来,”叶嘉言点头应了,“不过,事有轻重缓急之分,我先去找朱寒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