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晚,古秋墨从书画廊中拿回一本毛装的稿本书。
冷清秋从烟云楼分司下班回来,便见他坐在工作室里,对着那本稿本书发呆。
冷清秋便问他怎么回事。
“这是庞老板让我帮忙修复的。”
庞老板,说的是先前和古秋墨签约的书画廊老板。
冷清秋净了手,拈起稿本书里里外外看了两次,问他:“你打算怎么修?”
“要用金镶玉。”
“金镶玉?我认识你以来,从没见你用过。”
“是,我也只在好多年前,做过一次。”
冷清秋点头:“这种修复方式,和‘修旧如旧’的理念不合。”
与文物修复界讲究的“修旧如旧”原则截然不同,“金镶玉”这种名为装帧形式,实为修复方式的做法,是给古籍“整旧如新”。
黄,指的是已经泛黄的老旧书页;玉,指的是被衬上去的白纸。
修复之后,白纸包裹古籍书叶,好似黄金镶白玉,故有“金镶玉”的雅称,此外,“惜古衬”“雪裤装”“袍套装”也是指的这种修书方式。
原来,古籍流传时久受损也日渐严重,为保护原书叶不被磨损,逐渐地,有人尝试一种新的修复方式。
先将原书拆成一张张散页,再在书叶后衬上,长度长于原书叶的新纸。旋后,再将衬纸余下的边折回来,按比例来裁切衬纸。
说起来容易,但实操却比较复杂。
因为这种形式既费工又费料,出于最大程度保留古籍原有面目的目的,古籍修复师不愿为。
只有四种情况,可加考虑。
一是,书叶破损极严重的珍贵古籍,纸张酥脆,几乎无法翻动;二是,边栏外有重要的批注文字,不能进行裁切的善本;三是,毛装的稿本书,出现毛茬纸长短不一的情况;四是,尺寸较小的善本,需被加大尺寸,五是,此书被前人修过,天头地脚书脑都极窄,书背也很脆弱,不能再做减法。
庞老板拿过来的古籍,属于第三种情况。
其实,无论是“修旧如新”,还是在无可奈何的情况下,选择“整旧如新”,古秋墨都可以接受。修书,讲究的是对症下药。
但此时,他摇了摇头:“奇怪,我刚刚接这稿本书的时候,心里就莫名的慌张。所以,回家好一阵了,我就一直在这儿呆着,下不了手。”
冷清秋知道他重情义,庞老板为人不错,他心中虽无来由地慌,但仍违拗心意,接下了这个活。
闻言,冷清秋再把稿本书看了一遍,心里诧怪:“这书没什么问题啊。”
“是,不是假书,”他笑了笑,“又不珍贵,没必要作伪嘛。”
他随口一说,冷清秋却警觉起来:“元光,我问你一件事。”
“你说。”
“我很少接触金镶玉,毕竟这不是常见的做法。但我听说,这种做法费事,还费钱。是真的吗?”
“是真的。稍微讲究一些的,里面用金镶玉,外面还要用绫绢包角,弄上新的书衣。造价自然高了。”
“那庞老板给你多少钱?”
“五万块。他刚刚预付了一万。”
冷清秋蹙着眉,把那略显粗陋的稿本书看了好一时,才开口:“问题就在这里了。这种大路货,放在古籍市场上,撑死只能买三千块。”
古秋墨做的是修复工作,对于古籍的具体价格尤其是成交价,并不十分关注。
他愣了一下,喃喃:“三千块的书,五万块的修复和装帧?”
“是吧,你之所以觉得奇怪,应该也是看出,这书不值得如此呵护。”冷清秋说,“当然,也有一种可能。这书对于庞老板意义很大,所以他愿意砸重金。”
“那现在我们还要继续修复吗?”
冷清秋沉吟道:“预付款是怎么给的?有发票吗?”
古秋墨摇头,指了指他桌上的包。
居然是给的现金。
冷清秋打开包,看到一沓百元大钞,心里没来由的一跳。
“夫人?”
“修复的事,如果不急的话,先放一放,好吗?”
“但是……”
古秋墨欲言又止。
“你想说什么?”
他摆手道:“没什么,我听你的就行。”
结婚之后,他一直这样。
冷清秋说一,他就不说二,哪怕心里不舒服。
有一次,她看出他心里不服,便问他为何要顺着他。
他便说,夫人比他大三岁,他应该听她的;再说,他们还都在重阳节过生日,说明他们有缘。
听着这话,冷清秋当时觉得挺感动的。
但眼下,她心里却觉得不自在。
又不是要当女王,两夫妻不得商量着过吗?
冷清秋深吸一口气,把些微不快咽回肚子里,拉住他手,目光诚挚。
“我妹妹,就是叶嘉言。她的事我还没跟你说过。你要听吗?”
古秋墨纳闷得很,怎么扯那么远?
但他颔首:“听。”
冷清秋便把叶嘉言在拍卖辽代卧鹿纹金鸡冠壶之后,所遭遇的恶心事说了一遍。
古秋墨瞪圆了眼睛,难以置信:“这……怎么这样啊?她只是尽她的本分。”
“除了她,还有老总、鉴定师、历史顾问、修复师,都被扯了进去。”
他更惊讶了。
“那个藏家简直莫名其妙。”
冷清秋本来想说,这厮其实是周懿行的大舅,但又觉得现在不必扯那么远,便盯着古秋墨,柔声问:“我刚刚说的意思,你明白吗?”
“明白。”
“那你说说看。”
“庞老板的行为很反常,我应该心怀警惕。”
冷清秋含笑点头:“还行,你总算明白了。”
她这个男人,常年与书为伍,心怀澄明,如赤子一般,少不得她来提点。
“这样,我明天问问庞老板。”
“怎么问?”
“直接问啊,问他为什么愿意花这么多钱。”
冷清秋差点被他噎住。
“元光,如果庞老板没有作怪的心思,你问了反而奇怪,有窥人隐私之嫌,”她斟酌着言辞,“但如果他有作怪的心思,你问了他也不会说,到时候还倒打一耙,说你防人之心太重。”
“那……”
“这种时候,需要请一位柯南。”
“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