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实说是“之旅”并不那么合适,毕竟现在的情况还是挺危急的,我不是真的来旅游的,只是不知为何我多少有些……紧张不起来。
此时我正一个人站在走廊上,西格蒙德在楼上发出的声音在磅礴密集的雨声里显得隐隐绰绰,而我周围的氛围则非常的静谧,我注视着古宅里的各样家具,里面复古又不失华美的装修尽收眼底,尽管外面的森林里此时此刻还下着大雨,但当我的视线移动到那透过玻璃窗被打在贴着墙纸的墙壁上粼粼的水光的时候,我还是由衷地感觉到了一种从心肺深处里升起的想要休息的困倦感。
如果不是这次前来是为了营救西格蒙德的家人,我想我会非常乐意在这栋房子里度过一个平和宁静的周末的……不,不行,现在还不是松懈的时候。
我用力地拍了拍自己的脸颊,将自己的脸颊拍得生疼,这才让让自己逐渐放空的情绪从那些水光上收回来。我转过头去看向离玄关最近的起居室的大门,决定先从那里开始探索,用实际的行动来强迫自己打起精神来。
严格来讲其实起居室并没有大门,那是一个非常大的异形门框,而且显然吸收了一些来自中国的风格,细小的雕花和镂空装饰给人以漂亮的精致感。透过门框能看到起居室里的情景,里面有着高大的书架和白色的老式壁炉以及英国乡下家庭常见的用碎花布作为表面纹样的布制小沙发,灰色的壁炉炉膛里面堆积了非常多的灰烬,当我经过的时候还能看到里面的点点微弱的火星,显然不久前这个壁炉还有人使用过。
而壁炉旁边放着的一个摊开来的电话簿吸引了我的注意力,这本电话簿有着红色的皮质封皮,里面的纸页看上去皱巴巴的。显然这不会是拉塞尔一家人把电话簿给扔在这的,于是我弯腰将那本电话簿捡了起来。
我看向电话簿那皱巴巴的纸页上布满的宛如无数只小虫在上面爬行留下的歪歪扭扭的字迹,那些字迹在一开始完全就是乱画的字符,但到了后面越来越工整,我又翻过了几页,只见在最后变成空白前留下的字迹尽管还是相当稚拙且不熟练,但已经能看明白笔迹主人所写的内容了。
那是一个陌生的名字:修基-索尔莱。
显然这个电话簿是被当作了练字用的练字簿,那极大可能练字的人就是这个修基-索尔莱了,从姓氏可以判断出他并不是拉塞尔一家的人,那……
我一下子联想到了之前在寻味面包店里袭击我的那个金眼孩子,他也有着稚拙的语气和……不食人间烟火的气质,而且明显他对我抱有敌意,如果是这样的话——好吧,至少我能从电话簿的移位和上面的名字看出拉塞尔祖宅的确被人入侵过。
我将这条信息记在了心里,然后将手里的电话簿放回到了原地。我还有很多地方需要检查呢,在这里一直纠结可不行。
离开了起居室之后,我又先后检查了拉塞尔祖宅一楼的餐厅、厨房、小型仓库和娱乐室,里面尽管都有生活的痕迹但我无法断定那些痕迹到底是来自西格蒙德的家人还是这里的入侵者,唯一算是确切的证据只有我在起居室里找到的那本电话簿。
到最后只剩下位于一楼走廊尽头最深处紧闭着门的一个房间我还没有查看,那个房间同样也有着一扇黑木制成的门,门上挂着一个捕梦网似的装饰品,木制的圆框中间用几根编制的麻绳缠绕着几根小拇指大小的手牙,下方则坠着三根有着黑色细密斑点的鸟类羽毛。
这个捕梦网看上去非常的旧,兽牙已经在岁月的侵蚀下变得发黄,下方的羽毛也残破不堪,但当我看到被挂在门上时的它时,依然觉得它有一种奇特的魔力,像是在守护着这一整栋宅邸。
我朝着那扇门走过去,当我走过去的时候那个捕梦网突然发出了轻微的噼啪声,绳结和绳结之间闪出了微弱的电光,紧接着用来固定着它挂在门上的绳子突然断裂了,整个捕梦网就这样掉在了地板上,变成了乱糟糟的一团。
在捕梦网掉在地上的一瞬间,我感觉房子里的气温好像一下子下降了许多,寒冷到我几乎都能看出我的鼻子里呼出的热气,我咬了咬牙将自己的视线从捕梦网上移开,然后伸出手握住了门把手用力地一拧——
门把手纹丝不动,它被从里面锁住了。
我一下子就反应了过来,先是后退了几步退到刚才的起居室附近,然后用手敲击了三下门框,咚咚咚的声音在整个宅邸里回响着。随后我就听到楼梯口那边传来了西格蒙德的脚步声,他显然是一听到我的敲击声就立马冲下来了,当他跑到我身边的时候我能听到他说话的时候还在微微地喘着气。
“你找到他们了?楼上我都看过了,完全没有活人的气息。”西格蒙德有些噎住似地说道,他的一只手还扶在墙上,当他说话的时候他的视线也在不停地往周围扫视着,迫切地想要抓住什么信息。
“那扇最里面的门锁了,西格蒙德,整个一楼只有那扇门是锁着的。”我指了指那扇锁着的门的方向,然后解释道,“而且我刚才一靠近门上面挂着的捕梦网就掉下来了,所以……“
“那他们很可能就在里面,那的确也是最可能的地方了。”西格蒙德飞快地打断了我接话道,然后不由分说地就立马直起身子往那扇门的方向走去,他的脚步非常快,几乎是小跑着前进的,但是落地的时候却几乎没有声音,也许他在楼上检查的时候也是用这种又轻又快的脚步进行检查的,所以我几乎没有听到什么声音。
我跟在西格蒙德的身后,听见他一边快步往前走一边和我碎碎念着:“那是我们家的书房,也是这栋宅子里最古老的房间,这里有很多房间都是后来扩建的,但书房从当初建造这栋住宅的时候就存在了,最开始使用它的是我的曾祖母斯黛拉-拉塞尔,那个捕梦网也是斯黛拉祖母留下来的遗物。”
“所以那就是你和我提过的房间?”我问道,这时候我们已经到达了刚才那扇门的前方,西格蒙德动作很快地将那个捕梦网从走廊角落的地面上捞起来,检查了一番之后也不知道他在上面发现了什么,只是眉头皱得更深了。
但他什么也没说,只是看了书房的门一眼后就将捕梦网放在了走廊里的一个老式书架上,然后掏出魔杖对着书房的大门念了一句“阿拉霍洞开”。
我看见门把手好像被电了一般颤动了一下,随后就发出了一声清脆的咔哒声,门一下子打开了。
随着门的打开,我不由得倒吸了一口冷气,而西格蒙德一只手搭在门把手上,回过头来看了我一眼。我当然知道他这时候眼神里的意思,那意味着我们的计划要开始了,于是我对着他点了点,我们两个同时踏入了那间书房。
正如西格蒙德之前和我描述的那样,那是一间看上去极古老、甚至于有些像是原始部落里的灵媒的房间的书房,只是区别在于除了几乎到处都有骨质和金属装饰品以及花纹繁复到令人眼花缭乱的地毯和挂毯之外,书房里还堆着非常多的书,多到书架里几乎塞不下,于是只能在墙边多摆几张桌子来将书放在上面,而这些被放在桌子上的书无一例外的也都堆到了屋顶。
这间书房的面积实在是非常大,进门看到的第一样东西就是一个大理石堆砌而成的壁炉,比我在起居室里看到的壁炉要小上一倍,但这个壁炉里此时燃烧着一团拳头大小的炉火,木柴燃烧时发出的噼啪声在安静的书房里格外明显。壁炉的左侧则是一扇非常大的长方形窗户,几乎有一张餐桌那么大,窗帘分为两层,一层是浅藤蔓色带深绿色的斑点的厚重布窗帘,一层则是白色的半透明纱制窗帘。
而现在那层半透明纱制窗帘是拉上的,于是书房内变得十分昏暗,只能依靠壁炉里的微弱火光来进行照明。房间中央摆着一张巨大的桌子,上面同样也堆满了书,在昏暗的房间里看上去就是一座漆黑的小山,书桌上的其他地方则散乱地摆着一些塔罗牌、钱币、草药之类的占卜用品。
但是尽管这里的东西很多很杂,我们却依然没找到西格蒙德的家人,这间书房里一个人也没有,我听见西格蒙德似乎有些气愤地用拳头锤了旁边门板一下,然后他发出了一声长长的叹息,用一种隐忍得快要爆发的语气低声说道:
“先在这调查看看吧,我去打开那个机关。”
说着西格蒙德头也没回地走向了正对着窗户对面靠着墙的书架旁,我看着西格蒙德的背影看了一会,手不住地在自己的魔杖上摩挲着,但最终我还是叹了口气,然后走向书房里的更深处。
经过那张巨大的长桌继续往前走,书房的尽头还有一张更现代一些的办公书桌,尽管也是木制的,但至少看上去是近代的了,而那张桌子上面除了散落的文具之外,还有一个发光的水晶球。
看到那个水晶球的时候,我才意识到这个房间里明明有壁炉但用来照明的光却依然是冷色调的元凶就是眼前的那个水晶球。它被端端正正地摆在书桌正中间的漆黑金属底座之上,远远看上去就像是一个悬浮着的小小月亮,以粼粼皎洁的光照射着周围。
我情不自禁地被那只水晶球所吸引,于是缓步走到了那个水晶球边上,伸出一只手想要去触摸它,但在我的手指距离那个水晶球的表面只有一厘米的时候,我的身后不远处突然传来了一个陌生的但莫名给人以装腔作势感觉的声音,与此同时刚才书房里一直弥漫着的灰尘、旧书和木柴燃烧的气息突然被替换成了一种氤氲的花茶茶香,强大的割裂感让我的大脑都停滞了两秒。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想着去触碰一个占卜师或者先知的水晶球的,毕竟俗话说的好,水晶球是一个占卜师的眼睛——你难道很想被人监视吗?那我就只好悉听尊便了。”
那个声音这么说道,尽管里面洋溢着一种算是亲切的笑意,但当我听到的时候还是不由自主地打了一个哆嗦,一种感知到危险时会本能从皮肤上诞生的麻痒感从我的后颈脊椎处朝着两肋蔓延开来。而另一边的西格蒙德显然也是听到了这个声音,我们两个动作几乎是同时地掏出魔杖然后飞快地转过身对准了声音的来源。
在那个巨大桌子的一角,一个穿着月白色带有细密容貌的西装、留着被打理得非常整洁的香槟色短发、看上去约莫有四十岁的男子,正姿态优雅地坐在那里,他的手里端着一杯还散发着白色热气的红茶,另一只手则拿着一张看上去像是地图一样的东西,那东西非常老旧,当男人的手指翻动他的时候它会发出清脆的响声,令人担心它下一秒会不会就变成一张张碎裂的纸屑。
但这一切似乎在男人眼里都不算什么,当我们看向男人的时候他还不紧不慢地啜饮了一口,金色的眼睛跃过白色的陶瓷杯沿看向我们,在昏暗的书房内好像隐隐发着光。
他到底是什么时候在那的?明明我和西格蒙德进入书房的时候,书桌旁边还完全没有人,难道他是瞬移过来的?还是说他使用了某种能蒙蔽我们感官的魔法,但不论如何,总之——
这个男人很危险。在看到那个男人的第一秒,无数的疑问袭击了我,而我的本能就像是咆哮般地告诉我,我朝着男人相反的方向不由自主地后退了几步,几乎不敢将视线从男人的脸上移开哪怕一秒。
我这样的举动显然是引来了男人的嗤笑态度,他目光又像是轻蔑又像是怨恨地看了我一眼,然后转过脸去看向几乎站在他正对面的西格蒙德,他把手里的茶杯轻轻放到了桌子上,哪怕只是茶匙和杯壁碰撞时发出的叮铃声都让我感觉头皮发麻,而他看着西格蒙德,用那张看上去尽管已经上了年纪却依然给人姣好质感的脸对着西格蒙德微笑着。
“西格蒙德-拉塞尔……是吗?你和我想得稍微有点不一样,你的母亲性格虚荣你的父亲性格马虎,你的那个哥哥嘛……有一点点懦弱,至于你的妹妹……哈,我想我就不用说了吧?我还以为拥有这样家庭的你也会是个……草包?但现在打眼一看,好像也不是这样,你看上去比他们聪明和讲道理得多了,真是可惜。”
“我不认为我需要你的夸奖,也不需要你的可惜,请你搞清楚你在侮辱我的家人。”面对男人近乎挑逗的话语,我能感觉到西格蒙德明显生气了,他握着魔杖的手紧了紧,低下头发出了一声低微的“啧”,但很快他又抬起头来看向男人,这次他连眉头都没有皱一下,视线就像一把锐利的剑一般越过他手里的魔杖杖尖刺向男人的脸庞,然后厉声问道,“我的家人在哪?你把他们藏到哪里去了?如果你不告诉我——”
“如果我不告诉你,你会怎么样?我不觉得我会连两个十二岁的孩子都打不过,实际上我觉得你连我的那只杰克南瓜精都打不过。而且,你怎么确定你在袭击了我之后我不会对你的家人做什么?搞清楚,小伙子,如果把这比作一场卡牌游戏的话,我手上的底牌比你多。”
在西格蒙德说完他的话之前,男人的表情就宛如变脸一般突然变得冷硬起来,一双淡金色的眼睛纯粹地看向我和西格蒙德——纯粹得不含有任何带温度的感情。
他从自己的西装上衣口袋掏出一张雪白的手帕,优雅地擦了擦嘴之后从椅子上站了起来,一股强大的压迫感朝我和西格蒙德席卷而来,当他迈着不慌不忙的脚步经过我的旁边的时候,明明我连他抬手的动作都没有看到,下一秒我却马上感觉到了他的手按到我的后颈之上,然后就这样捏着我的后颈一起朝西格蒙德现在所站的位置走去。
我努力想要挣脱,却感觉我后颈的皮肤和他冰凉的手掌之间像是被胶水粘住了一般,令我丝毫动弹不得,除此之外我还感觉到我的后颈处就像是被一根尖锐的冰刺深深刺入了我的脊髓之中,一股脱力感顺着我的脊椎不断地传来。
我的精神变得有些恍惚,只好勉强对着西格蒙德投出了一个抱歉的神情,只能被带着往西格蒙德的身边走,当我们走到和西格蒙德只有半米远的距离的时候,男人停了下来。
男人的身高非常高,我和西格蒙德的身高都只能达到他的腰间,而他现在正居高临下地看着西格蒙德,嘴边又一次扬起冰冷的笑意,他一只手插在自己的西装裤兜里,对着西格蒙德玩味地说道:
“现在,打开吧,你家的密室,让我赏识你,那我才有可能给你你想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