宋竹西去隔壁看过小灰回来,不打算出去吃午饭了,就回厨房简单煮了个素面。
煮面的时候她拿着手机刷一刷,想找个长视频来听,结果一打开石榴视频的App,就被主页推送了一条封面标着“恃弱凌弱”四个醒目大字的视频,而封面的图片正是大前天早上在徐姐的手机里看到的那几条视频中被打的小动物的截图,白小胖、龙猫和小灰的都有。
再一看发布者,正是她之前小说被投放时,第一个给她制作了推书视频,并且播放量最高的那个博主。
视频长达四十分钟,宋竹西点开播放,出镜的是一位面容憔悴的男士,通过他的自我介绍,宋竹西得知他就是莘明辉。
她一边煮面,一边把视频从头听到尾。
莘明辉在视频的开头,一上来就先道歉,说他无意占用公共资源,但就是心中不忿,想给他家的“妞妞”讨一个公道。
莘明辉把妞妞走失前后的事情又讲了一遍,说:“我知道我也有错,不该喝酒,可是我控制不住,我太想她了……”
随着他的讲述,宋竹西才知道,他的女朋友是两年前意外去世的,车祸。
那天本来是试婚纱的日子,但是女朋友工作上临时有点事,从公司出发的时候就有点晚了。莘明辉所在的公司和他女朋友的公司刚好是两个相反的方向,婚纱店就在这段路中间,于是他就没去接他女朋友,而是直接到婚纱店等她。
等了将近一个小时,女朋友还没到,莘明辉就打电话催了一下。结果挂了电话,他女朋友因为着急,在路上就出了意外,没能抢救回来。
这两年,莘明辉被无尽的后悔和痛苦折磨着,染上了烟瘾,并且借酒消愁。他总是在想,不就是迟到吗,他一个小时都等了,为什么就不能再多等一会儿,如果他当时没有催她,是不是就不会发生意外……
莘明辉几度哽咽,声音浸透了悲伤:“我女朋友是孤儿,她留在这个世界上的东西不多,一个是现在这个视频账号,还有一个就是妞妞……她走后,我没有替她把账号注销,还继续做下去,就是想当她还在……可我又很清楚,她已经不在了,所以,妞妞是我现在唯一的慰藉,但是现在它也不在了……”
宋竹西被莘明辉的情绪感染,心里难受,鼻子一酸,眼泪就模糊了视线。锅里的面条煮开了,汤差点溢出来,她赶忙把锅端起来放在另一边没开火的灶上,而后把火关掉。
视频里莘明辉的讲述还在继续:“妞妞生前一直很健康……我送它去做了尸检,尸检结果说妞妞是机械性窒息死亡……”
莘明辉十分艰难地说出这几个字,抬手重重地抹了把脸,把视频放了出来。画面中离妞妞不远处的地方被打上了一个红色的圆圈,可以看出,被圈住的是一只透明的塑料袋。
“一定就是他们!是他们用这只塑料袋杀了妞妞!”莘明辉讲述完找到妞妞时见到的画面,愤声道。
有视频为证,此时弹幕上的发言已经全都是讨伐那三个孩子的了。同时也有人指出这都是莘明辉的个人推断,因为没有直接证据证明妞妞的死就是这三个孩子所为。
接下来莘明辉看上去更难过了,说出口的话也恰恰解答了这位网友的疑惑:“……查过监控了,那里是监控死角……来调查的民警问过他们,他们说不是他们做的,他们发现妞妞的时候,那只塑料袋已经套在它头上了……”
莘明辉的眼泪流了满脸,他把其他几段视频也放了出来,痛声质问:“可信吗?他们的话可信吗?这几个小恶魔!法律制裁不了他们,我也奈何不了他们……我的妞妞怎么办?它再回不来了……”
而后莘明辉似乎把这条视频当作了情感宣泄,诉说着他满是痛苦的思念。从他和他女朋友的相遇讲到相恋,还有收养妞妞后他们在一起的幸福时光,最后又讲到准备结婚的事。
结婚这事还涉及到莘明辉的父母,他父母一开始就不同意他和他女朋友在一起,他们的婚姻并没有得到他父母的认可和祝福。他也是在他女朋友去世之后,翻看她的手机才知道的,就在他打去那通催促的电话之前,他的父母也打去了一通电话。他回家去质问,便看到他父母满面愧色……
莘明辉在视频的最后用力擦去眼泪,深吸一口气,神色出现空洞,他说:“我恨我自己。”
视频结束,宋竹西也擦擦眼泪,深吸一口气。锅里的面条都快坨了,她盛到碗里,就站在流理台边,拿起筷子吃起来。一口下去,有点食不知味。
白小胖应该是感知到了她的情绪,早就走过来,贴在她的腿边站着,仰头看着她。
宋竹西弯腰摸摸它的脑袋,叹口气。
忽然,她觉得不对劲,心里瞬间升起一股非常不好的预感。便把视频点了重播,迅速的从头滑到尾,见视频里的光线是灯光,有一角是没有完全拉上的窗帘,缝隙外透着浓重的夜色,再一看发布时间,是十一点整。
再想到莘明辉最后那个空洞的眼神——整点发布?定时的?他该不会是——
宋竹西被自己这个判断惊了一跳,筷子丢在流理台上,拿着手机险些有点六神无主:“对对,张警官!”
之前因为小灰猫的事报了警,后来是一位姓张的民警过来调查的,因此就留了联系方式。湖畔花园那边的案子,也是这位民警负责的,宋竹西从徐姐那里听说的。
宋竹西把电话打过去,民警小张那边立即就接了。
宋竹西简明扼要地把事情说完,但是小张眼下也是有事外出,离这边还有点远。
他在和宋竹西通话的时候已经把视频找到看了,凡是都怕万一,他说:“这样吧,你看看湖畔花园小区里有没有认识的人,或者先叫物业上去一趟看看,我给我同事打个电话,让他赶紧过去。”
挂了电话后,宋竹西连忙抓起钥匙就要出门,白小胖见她要走,紧紧地跟着她。宋竹西只好先安抚胖崽,让它乖乖在家,她出门后立即下楼去找徐姐。
徐姐开门后一听,立即意识到事情的严重性,她也刷到了莘明辉的这条视频,看完后怪不得就总觉得哪里不对劲呢!
徐姐拿上电瓶车的钥匙,连拖鞋都没换,就连忙和宋竹西往出走,并且给她朋友打电话,让赶紧去看看。路上,宋竹西想了想,又拨打了120。
徐姐的朋友和莘明辉住同一栋楼,接到电话后就下楼去敲门,敲了好一会儿不见有人应声,就又联系物业。
民警小张那边挂了电话后就给莘明辉打过来,但是响到自动挂断都没人接,他联系了他的同事,也打了120。
等宋竹西和徐姐赶到的时候,湖畔花园的物业人员已经过来了,一直在敲莘明辉家的门。
徐姐急得不行,说:“敲这么久没人应,肯定已经出事了,叫开锁的过来吧!”
物业人员犹豫着。
这事儿闹出的动静惊动了左邻右舍,开门出来看的人越来越多,还有从楼上下来的,都围在楼道里议论纷纷,其中有些人也刷到了视频,担心不已,催促着物业赶紧叫开锁师傅过来。
“就开门看一眼人有没有事儿,要是没事儿大家伙不就放心了嘛!”
“对啊,这人命关天的大事,大不了这开锁的钱我来出!”
“就是啊!”
正当有人拿着手机要给开锁师傅打电话时,来了两位民警,并且带着开锁师傅。
大家自动让开一条道让民警和师傅过去,门有被敲了敲,还是无人应声,于是就让师傅开锁。
宋竹西和徐姐还有徐姐那位朋友站得离门口很近,门一打开,一股极低的冷空气窜了出来,宋竹西穿的短袖短裤,整个人瞬间打了个冷颤,胳膊上起了一层鸡皮疙瘩。
徐姐和她朋友也是同样的感受,三人对视一眼,都在彼此的眼神里看到了浓浓的担忧,还有,一丝害怕。
楼道里的人依然小声议论着,还有人探头探脑的往里看。不过房门正对着的是客厅,只能看到厚重的窗帘拉着,一派昏暗。
这时,几位医护人员带着担架和医药箱上来,确认之后进到室内,两位民警出来让围观的都散了,宋竹西和徐姐三人便下楼到外面去等。
不知道是谁把这件事情发到了业主群里,单元楼入口处以及救护车旁边,都已经站了好些人。
不一会儿,就见担架上抬着一个人从单元楼里出来,上了救护车。
被围观的人挡住了视线,宋竹西没有看清担架上的人的面容,只看到他有些花白的发顶。
得知莘明辉还有呼吸的时候,宋竹西松了口气,大夏天的,她出了一身冷汗。而后她和徐姐跟着救护车去了医院——民警在莘明辉床头发现两部手机,一部是莘明辉自己的,他的手机里除了一个备注为“晴宝宝”的外,再无其他联系人。
宋竹西和徐姐帮忙垫付了费用,等在手术室外,两位民警也在。
万幸,最后抢救回来了。
医生说,还好发现得及时,如果再晚一步……
不管怎样,宋竹西和徐姐算是松了一口气,又帮着给办了住院手续。
徐姐发愁:“人虽然是救回来了,但也昏迷不醒了。也不知道他还有没有家人,这可怎么办呀?”
总不能就一直孤零零的这么在医院里躺着吧?
宋竹西想到莘明辉在视频里提到的父母:“两位警察已经回去帮忙调查了,如果他的父母还健在的话,应该能联系到的。”
这也是徐姐担忧的:“可是……”她是想说毕竟有一个已经过世的人横亘在他们之间,听民警说通讯录的事就知道他们之间或许就因此结下了仇,不过终究是自己的孩子,应该不会有父母这么狠心的吧。
宋竹西和徐姐商量着,要不然就先给莘明辉请一位护工过来照顾。徐姐也觉得暂时只能这样了,按理说,她们和莘明辉非亲非故的——他这个样子也不知道什么时候能醒,医生说全看他自己的意愿——这种日常的照顾,还是先请个人来吧。
宋竹西和徐姐决定好后,正要去联系护工,就听床头柜抽屉里的手机响了。民警把莘明辉的手机带出来了,住院的事办妥之后就放在这里了,是想着让护士留意着,万一有人联系他。
宋竹西连忙拉开抽屉拿出手机就划了接听:“喂?”
电话那头是一道略带苍老的男声,语气里透着些惊喜,同时还有疑惑:“请问你是?”
宋竹西没功夫回答,赶忙说:“请问您是莘明辉的亲戚吗?他生病住院了,需要人照顾。您看您方便过来一趟吗?”
“我,我是他爸爸!”对方明显焦急起来,问清楚地址后就挂了电话,着急忙慌地往医院赶。
还好是在本市的,宋竹西和徐姐这就放心了。但是她俩还不能走,得等对方过来。
她俩出门急,都是饭做好了还没来得及吃,这将近半天的时间过去,早都饿过了劲儿。但这会儿放松下来了,就觉得胃里特别不舒服,必须得吃点东西了。
宋竹西说:“徐姐,你先在这儿坐会儿,我出去买点吃的上来。”
徐姐点点头,她这半天提心吊胆的,感觉精神头儿都快被耗尽了,此刻只想坐着好好歇一歇,便没和宋竹西客气。
宋竹西刚出电梯到一楼大厅,就接到濮淮左的电话。
濮淮左的语气里也是充满了担忧:“我到了,你们在哪个病房?”
他中午那会儿给宋竹西发信息,是要督促她别忘了吃午饭的,宋竹西跟他说打算自己做,等做好了发照片给他看。结果他午饭都吃完了,宋竹西的照片还没发过去。
他以为宋竹西又偷懒了,发信息过来问,但宋竹西没回,正好他店里也有些事儿,就没打电话过来。等他忙完一看手机,宋竹西还是没有给他回复,他觉得不对劲,电话一打,得知宋竹西正在医院。他听完前因后果,立即开车往医院来。
宋竹西举目张望,就见到在导医台附近站着的濮淮左,收起手机就跑过去。
“左哥。”
濮淮左见她还穿着拖鞋,衣服也穿得少,医院里冷气特别足,心道,还好他以防万一带了件外套,于是赶紧给她披上。
“吓到没有?”濮淮左问。
宋竹西拢了拢外套,这才感觉身体回暖了,但是腿还是冷。她点了下头,诚实道:“有点。”
“没事了。”濮淮左右揽了一下她,“走吧,先上去,给你和徐姐带了吃的。都是你爱吃的菜,心情会不会好一点?”
“好不了。”宋竹西现在想起来站在单元楼外看着莘明辉被医护人员抬出来的画面,心里还是会发冷。
她不由得往濮淮左身边靠近了些:“医生说,就差一会儿,哪怕再晚几分钟,他就……”
濮淮左便抬手揽着她:“所以,多亏了你啊,是你发现得及时,尽管谁都不希望发生此类的事情。”
从在莘明辉家门口被冷气吹了那么一下开始,宋竹西和徐姐的心情就是压抑着的,精神也绷着,难受,不想说话。
现在见到了濮淮左,或许是这件外套让她回暖了吧,就忍不住想倾诉的欲望,一直说到回到病房门口才停下来。
徐姐在病床边坐着,一位护士在给莘明辉换针。徐姐扭头见到濮淮左,没什么精神地跟他打了声招呼。
濮淮左又问了问莘明辉的状况,然后又搬了张凳子过来,让宋竹西和徐姐坐吃饭。
宋竹西坐下后脱了外套搭在腿上,双腿并拢手隔着布料在膝盖上搓了搓。
濮淮左轻声问她:“是不是很冷?”
宋竹西摇摇头:“没事,好了。”
徐姐对宋竹西说:“你这穿的太少了。要不一会儿你和淮左你们俩先回去吧,我留在这里等。”
“没事儿,不冷了。”宋竹西说。
濮淮左打开保温袋,拿出一碗汤递给宋竹西:“先喝口汤吧,还是热的。”而后又拿出一碗递给徐姐:“徐姐,喝汤。”
徐姐接过去,眼神不由得在他俩之间来回打量了一下,抿嘴笑了笑,心道,现在不合时宜,不然她肯定要问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