宿檀玉昧着良心,回答:“我信。我们女子不信命,还能够信什么呢?”
苏美仙的眼眶里盈满了泪,说道:“是啊,你看这燕京城内人来人往,偶尔有擦肩而过的,第二日就再也见不到了。我跟他的相遇,就是这样的缘分。”
这时丫鬟刚好送茶进来,却不慎踩在剪子上,手里的茶盏摔在了地上,些许滚烫的茶水溅到了苏美仙的衣裙上。
苏美仙倏然起身,手侧放了针线布料的竹箱倾倒在地。
在散乱的布料里,宿檀玉瞥见了一只做了一半的天青色荷包,其上是仙鹤和松柏的绣纹。
“这是先前给韩公子做的香囊”,苏美仙顾不得湿了大半的衣裙,“只是没想到做了一半,他就……”
她的脸上尽是哀伤,却让宿檀玉无端觉得有些怪异。
宿檀玉这次过来,就是为了寻找苏美仙身上的破绽。
她跟三个死者联系最为紧密,只是杀人动机还不够充分。
“现在天气不算冷,穿着湿衣裳也总是不舒服的”,宿檀玉想了想,说道,“我就先告辞了,下回再来拜访苏小姐。”
苏美仙歉然道:“我真是失礼,下次你来,我定然好生作陪。”
道别后,照例是丫鬟送宿檀玉一路出府。
宿檀玉问道:“你家小姐怎会住在那种偏僻地方?”
苏大善人就只有一儿一女,儿子身有残疾,这个女儿怎么也该是被千娇百宠的。
回想起方才房间内的淡淡药香,宿檀玉暂时压下疑惑,却察觉到有人在打量自己。
她抬眼看过去,另一处长廊下,苏时章坐在轮车上,眼神阴冷地望过来。
见她发现了他,他只是轻蔑地冷笑后,又转过了头,在下人的服侍下慢慢远去。
宿檀玉没有多想,出了苏家大门后,沿着金水河慢慢往督察司的方向去。
天青色的荷包过于艳丽,不像是苏大善人这个年岁的人会用的。
可若说是绣给韩长安的,又实在不像搁置一旁的旧物,更不像是睹物思人。
她正蹙眉思考着,忽觉腰间一松,再伸手去摸时,装有水纹玉佩的香囊已经不见了。
她抬头望去,便见一个偷儿拽着她的香囊往前跑。
她赶紧追上去,跑到僻静处后,却见那偷儿在桥头将香囊扔进了河里。
宿檀玉顾不得跟他计较,连忙下到浅水处,脸色苍白地伸手去捞寻香囊。
好在香囊刚落下,并未被河水冲走。
她将香囊死死地握住,起身要往岸边走,身后却一阵力道袭来。
有人粗暴地抓住她的头发,拼命将她往水里按。
她的脸浸入了水里,隐约能闻到水草的腥气,手脚似乎越来越沉重,并且逐渐失去了力气,昏昏沉沉的,似乎做了一个好长好长的梦。
那年宿檀玉刚过了生辰,母妃给她煮了一碗长寿面,还卧了两个香喷喷的糖心蛋。
她吃光了面,连到了第二日也是止不住的兴奋,再次偷偷溜出宫墙在宫内玩耍。
春日里的花,开得那样好。
她一路小心翼翼地藏着看,顺着草木走,不知不觉就到了一处此前从未去过的地方。
稚嫩的女声传来:“桃之夭夭,灼灼其华。之子于归,宜其室家。桃之夭夭,有蕡其实。之子于归,宜其家室。桃之夭夭,其叶蓁蓁。之子于归,宜其家人。”
宿檀玉好奇地直起身望过去,看见里面有三个跟她年纪差不多大的孩子。
其中两个她认识,那是她的大皇兄和二皇兄。
但是那个背诗经的小娘子,她之前从没见过。
小娘子穿得很漂亮,浅粉色的襦裙,一看便知是用上等云锦制成。
她的脖颈上还戴了金累丝嵌白玉宝石项圈,红翡滴翠的凤头金步摇,随着她放声大笑而不住地摇晃着。
“朕的婉凝真是聪慧,不愧为朕的女儿!”
宿檀玉看见父皇将那小娘子高高地举起来,宛如在逗一个两三岁的孩子。
可是那个婉凝已经算不得是小娃娃的。
这时有巡逻的侍卫经过,为防止被他们发现,宿檀玉慢慢地蜷缩起来,盯着袖口处的破洞发呆。
她的衣裳原也不是这个样子的,只是她成天往外跑,把好好的衣裳都给穿坏了。
现在她干脆就只穿坏衣裳出门,这样脏了破了,都不会太过心疼。
她躲在灌木丛里,等着巡逻的侍卫过去了,又小心翼翼地抬起头,却恰好瞥见枝头上鲜艳夺目的桃花。
那样娇嫩的颜色,跟那个婉凝身上的衣裙一模一样。
她伤了心,本打算回宫里躲着,却在绕路翻墙的时候,看到有个郎君被另外几个个子高些的欺负。
那个小郎君生得很好看,比她刚才看到的桃花还要美,眼神却凶戾得可怕,浑身上下都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冷意。
像是一头穷途末路又伤痕累累的野兽。
她用荷包里装着的蛇吓跑了那几个欺负他的坏人。
在对上那位小郎君疑惑的视线后,她鬼使神差地说道:“我叫夭夭,是桃之夭夭的夭夭。”
小郎君并不在意她破破烂烂的衣裙,还告诉她,他叫裴桓予。
那是宿檀玉头一回,见到比她还要可怜的人,本能地多了两分亲近。
她从荷包里倒出几朵桃花,哄他道:“我把这几朵桃花送给你,这些花就代表了我的名字。也就是说,我把我自己送给你了。我是你的,你也是我的。”
她骄傲地宣布着玩伴的所有权,而他在她的注视下,不知不觉红了脸,转了话题,说道:“我今日在宫学里,被先生称赞了。他说我是个读书苗子,只要能勤学苦读,定能考上状元!”
她先是惊叹于他的厉害,随即又低落下来:“我听人说,状元郎都会娶公主的。你以后,是不是要娶公主啊?”
裴桓予认真地看向她,问道:“夭夭,你想让我娶公主吗?”
她立刻摇头,说道:“才不要,公主可坏了!她总是发脾气,动不动就爱责罚我们这些下人,你以后当了状元郎,一定要为我报仇啊!”
她随即就有些小小的心虚。
宿婉凝的脾气是不好,可还不至于会欺负到她身上来。
但她就是不乐意,裴桓予是她一个人的好朋友,凭什么以后还得分给宿婉凝一半啊?
宿婉凝什么都有了,可她只有一个傻乎乎的裴桓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