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深沉,靠山屯又迎来一个寒风刺骨的夜晚。群山如同一群沉默的卫士,环绕着村庄,山谷间风声呼啸,仿佛夹杂着亡魂的低语。屋外,松枝被风吹得沙沙作响,像是有人在暗中窸窣行走。李老六裹紧了棉袄,推开洪镇海家的木门,满心期待又带着一丝莫名的紧张。他喜欢听村里老人们讲鬼故事,尤其是洪镇海的叙述,总能让他毛骨悚然却又欲罢不能。
洪镇海坐在炕头,瘦削的身子靠着墙,昏黄的煤油灯在他脸上投下深深的阴影。他的脸像是被岁月和风霜雕刻过的老树皮,眼窝深陷,眼底却闪烁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光芒。他点了点烟袋,吐出一口烟雾,烟雾在空气中盘旋,宛如鬼魂的触须。
“李老六,”洪镇海开了口,声音沙哑低沉,像是从喉咙深处挤出来的,“你听过不少怪事,可今晚我要讲的,保准让你睡不着觉——尸油灯的故事。”
李老六一愣,忙凑近了些,煤油灯的光摇曳着,在墙上拉出长长的影子。“尸油灯?那是什么,洪叔?”
洪镇海眯起眼,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意味深长的笑。“那是用死人身上提炼出的油做燃料的灯。点燃它,火焰不是常见的黄,也不是红,而是绿莹莹的,像鬼火一样,能照出活人和死人之间的那道缝隙。”
李老六咽了口唾沫,想象着那种诡异的场景,心里一阵发凉。他搓了搓手,低声问:“洪叔,你是怎么知道这东西的?”
洪镇海又吸了一口烟,缓缓吐出,才继续说道:“那是1972年的冬天,村里最冷的一年。天寒地冻,粮食不够,柴火也烧得差不多了。我想着,山里那些老洞里说不定藏着点什么值钱玩意儿。村里人常说,那些洞是古时候土匪或者逃难的人留下的,里面可能有宝贝。”
李老六点点头,脑海中浮现出一片白雪皑皑的山野,荒凉而寂静。
“我带了盏灯笼和一把镐头,一个人钻进了山上的一个洞。那洞又黑又潮,顶上的钟乳石像獠牙一样垂下来,滴着水。我越往里走,越觉得不对劲,后来到了一个像是墓室的洞窟。地上散着些白骨,中间有个石台,像是祭坛。”
洪镇海的声音低了下去,几乎成了耳语。“那祭坛上放着一盏灯。灯是黄铜做的,旧得发黑,上面刻着些看不懂的符文。旁边还有个小瓶子,里面装着一种黑乎乎的黏液,后来我才知道,那是尸油。”
李老六瞪大了眼,忍不住问:“你拿回来了?”
洪镇海点了点头。“我当时也不知道那是啥,就觉得稀奇,揣回了村里。拿给老张头看,他是村里最懂得古物的人。可他一见那灯,脸就白了,说这是尸油灯,古时候巫师用来跟死人说话,或者诅咒仇家的东西。”
“他没让你点它吧?”李老六急忙追问。
“他警告过我,”洪镇海苦笑了一声,“他说,点了这灯,就会惊醒绑在里面的魂魄,那绿火还能引来恶鬼。可我年轻气盛,不信这些迷信话,心想不过是吓唬人的玩意儿。”
屋外的风更大了,吹得窗户吱吱作响,像是有什么东西在挠着玻璃。洪镇海顿了顿,目光落在桌上那盏昏暗的煤油灯上,仿佛陷入了回忆。
“那天晚上,月亮被厚云遮得严严实实,我一个人在家,忍不住好奇,就把那尸油倒进灯里,用火柴点了火。开始没啥动静,我还觉得自己胆子挺大。可没过多久,灯芯上冒出一簇火苗,不是黄的,也不是红的,是绿的,绿得瘆人,把整个屋子照得像罩在鬼气里。”
李老六打了个寒颤,想象着那绿焰在黑暗中跳动的模样。
“火一烧起来,屋里的温度就降了下去,冷得我能看见自己呼出的白气。墙上的影子开始乱动,像活了一样,扭成各种怪形。接着,我听见了一种声音——像是远远传来的低语,断断续续,分不清是男是女,可越来越响,越来越急。”
洪镇海的手微微发抖,他猛地吸了一口烟,像是要压住心里的恐惧。“那声音一会儿像是求饶,一会儿又像是咒骂。我慌了,想把火灭了,可那绿焰像是粘在灯芯上,怎么吹都吹不熄。就在这时,屋子角落里慢慢现出些影子——半透明的人形,眼窝空洞,张着嘴,像是要扑过来,手指伸得像爪子。”
李老六屏住呼吸,感觉后背一阵发麻。“那你咋办的?”
“我吓得魂儿都飞了,抓了块毯子就往灯上盖,想把火闷死。那一刻像是过了半辈子,灯终于灭了,屋子又黑了下来,那些影子也都不见了,声音也停了。”洪镇海长出一口气,手抖着放下烟袋。
“可这事儿没完。”他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第二天夜里,我听见有人敲门,开门一看,啥也没有,只地上多了个古旧的小卷轴。我捡起来打开,上面是用老字写的,讲的是个巫师用尸油灯困住了一个仇人的魂儿。”
李老六往前探了探身子,好奇地问:“那仇人咋了?”
“卷轴上说,那仇人的魂被锁在灯里,成了巫师的奴隶。可巫师突然死了,灯就跟着他埋了。那魂儿被困了几百年,越憋越恨,越恨越强。”洪镇海停下来,端起茶碗喝了一口,像是想让自己平静些。“我点那灯的时候,把封住它的东西给破了,那绿火就是它出来的信号。”
屋里安静得吓人,只有风声在耳边回荡。李老六盯着洪镇海,感觉他的眼神里藏着更深的恐惧。
“从那天起,我就觉得不对劲了。”洪镇海低声说,“我老是半夜醒来,发现自己站在院子里,或者山脚下,完全不记得自己咋过去的。手上有时候还沾着泥,像是我挖过啥东西。有几次照镜子,我看见背后有个黑影,就站在那儿盯着我。”
李老六的心跳得更快了。“那是那魂儿?”
洪镇海沉重地点点头。“我猜是的。它想占了我的身子,用我去报它的仇。我能感觉到它的怒气,对活人的恨意。它晚上在我梦里说话,许我什么力量,可我知道,要是让它得逞,我就完了。”
“那你咋摆脱它的?”李老六的声音里满是紧张。
洪镇海的目光变得遥远,像是在回忆一场噩梦。“我没办法,只能再回那个洞,想找个法子。洞里深处,我摸到一个裂缝,里面藏了本旧书,写满了巫师的仪式,包括怎么把魂儿再封回去。”
他顿了顿,声音里带上一丝颤抖。“那仪式让我再点一次灯,可这次得念些咒,还要滴一滴我的血,把那魂儿绑回去。”
李老六屏住气,瞪大了眼。“成了吗?”
“难得很,”洪镇海说,“我点了灯,念着咒,那魂儿拼命反抗。洞里开始摇晃,空气里全是它的吼声,像是要把山都震塌。可我咬牙撑着,最后那绿火一闪,就灭了,魂儿也跟着没了。”
洪镇海长叹一声,目光落在窗外,夜色似乎更浓了。“仪式一完,那灯就化成了灰,洞口也塌了,像山自己要把这秘密埋起来。我之后再没提过这事儿,直到今晚跟你讲。”
李老六沉默了好一会儿,脑子里全是那绿焰和鬼影的画面。他低声问:“洪叔,你觉得那魂儿真走了?”
洪镇海望向窗外,眼神里带着一丝不确定。“我希望是吧,李老六。可有时候,半夜里,我还是能听见些低语,就怀疑这事儿是不是真完了。”
屋外的风声更大了,像是在回应洪镇海的话。李老六打了个冷颤,拉紧了衣服,觉得这夜似乎比往常更冷,更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