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云仲昌如此笃定，云琼华便知即使自己亲审所谓燕国密探，也得不出什么对云仲昌不利的信息。
她心中升腾起数种猜想，最后她目光一凛，定格在云仲昌得意的笑脸上。
也许从一开始，他就猜到了时怀瑾之意。
他与时怀瑾相交颇深，先帝尚在时，他们因着姻亲深度绑定，自是参透了彼此的脾性。
时怀瑾不顾平衡之道，全然按照文章优劣取录考生，绝非他一贯行事的风格。
云仲昌在宦海沉浮大半生，又被自己和时怀瑾联手摆了数次，自然生出警惕之心。
云琼华深深吸了口气，眼神逐渐阴沉下来。
怕是他将计就计，引诱燕国密探入局，构陷时怀瑾。
云仲昌则躲在暗处，待自己与慕容昱清算涉事之人时，揭露燕国的阴谋诡计。
如此一来，他毫无过错，反而有不世之功。
慕容昱已然乱了方寸。
他满面涨红，身子微微颤抖，看向云仲昌的眼睛似狩猎的猛虎。
骆怀慎见状，向慕容昱拱手行礼，低声开口道。
“皇上当心龙体，切莫动气。所幸云家主已捉住了燕国探子，挫败了燕国的阴谋。”
慕容昱听他这般说，双拳攥紧又松开，猛一拂袖，坐回了龙椅。
薄纱后，蓦然传出云琼华的轻笑声。
环瑶掀开纱帘，云琼华莲步轻移，走到了云仲昌身前。
她微微抬手，亲自扶起跪在地上的云仲昌。
“若非父亲，本宫与皇上便着了燕国的道，冤枉了父亲。”
云仲昌缓缓起身，后退一步，眼眶已然红透。
“于公，草民拳拳报国之心日月可鉴。”
“于私，草民唯有娘娘与琼婉两个亲人。”
“草民自知往日之罪罪无可恕，惟愿尽绵薄之力，为皇上与太后分忧。”
云琼华眉眼微弯，笑意却未达眼底。
“今日父亲立下不世之功，功过相抵，父亲还是回朝中当差吧。”
她抿了抿唇，眼中光影似暴雨前的层云般波诡云谲。
“即日，云仲昌复摄政大臣之位，特封钦差，全权负责燕国密探之案。”
云仲昌闻言一愣，眼眸眯了眯，似对云琼华的任命不甚满意。
云琼华见他面露不悦，心中的憋闷便散去几分。
她负起手，又看向一旁的慕蓉沅。
“至于考生的录用及后续殿试，便由摄政王主持。”
慕蓉沅眼波流转，笑着应下了云琼华的任命。
早朝仓促散去，慕容昱亦步亦趋地跟在云琼华身后，将小脑袋耷拉地极低。
云琼华知晓他心中难受，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与他一起走回了仁寿宫。
摒退众人后，慕容昱的疑问声骤然响起。
“阿姐真的相信云仲昌的鬼话？”
“就算是燕国有心搅局，然而一个小小燕国探子，如何能在短时间内挑动考生叛乱，又顺利鼓动那么多官员？”
“我看就是云仲昌做了两手准备，事成就斩杀师父，事情败露就推出燕国顶罪！”
云琼华静静听完慕容昱的分析，微微勾唇，将桌上茶盏向他手边推了推。
“金银花去火。”
“阿姐！”
慕容昱见云琼华不为所动，面上的愤懑更甚。
云琼华闭了闭眼睛，重重叹了口气。
“昱儿，你说的都没错。”
“我们与你师父，都被云仲昌算计了。”
“只是事已至此，拿不出云仲昌与燕国勾连的证据，我们只能将他认作救国的英雄。”
“阿姐！”
慕容昱再度不满出声，“云仲昌作恶多端，我们索性咬定他就是南榜案的幕后黑手，再直接杀了他……”
“然后你就是被权臣操控的傀儡皇帝，我就是贪权恋色的蛇蝎太后，狼子野心之人正好打着诛杀奸佞、攘外安内的旗号再度反叛。”
“昱儿，大楚现在经不起折腾。”
慕容昱闻言，浑身一颤，原本激愤的神情平静了几分。
“可是……可是就任凭云仲昌再度进入朝堂，养虎为患吗？”
云琼华唇角勾起，给自己斟了杯茶，看向慕容昱的眼神满是骄傲与欣慰。
“昱儿如今长进许多。”
慕容昱骤然被夸奖，小脸瞬间红透，偏了偏头，避开了云琼华的眼神。
云琼华抿了口茶水，轻声开口。
“自然得给云仲昌添些堵。”
“如今燕国搅动内政是大楚头等要事，派给云仲昌也不算埋没了他。”
“若他与燕国有勾连，如此正好让他进退两难；若他置身事外，与燕国勾结之人也会出手牵制他。”
说话间，仁寿宫殿门打开，骆怀慎缓步走入殿内，向云琼华行了一礼。
“娘娘，兵部拟好了调任谢凌苍将军的圣旨，请您过目。”
云琼华对骆怀慎摆了摆手，骆怀慎会意，立刻将圣旨递到了慕容昱面前。
“北境驻军向燕楚边境集结，谢凌苍调任燕云总兵？”
“燕国虎视眈眈，不得不防。”
慕容昱抚了抚手中的圣旨，眉头微蹙。
“又要打仗了吗？”
云琼华见他一副如临大敌的神情，忽然抬手，摸了摸慕容昱的发顶。
“如今燕国老皇帝病重，诸皇子深陷夺嫡之争，文武大臣各怀鬼胎。”
“打不起来。”
慕容昱有些不解地扬起头，看向云琼华的眼神里满是疑惑。
“那为何要调谢将军去燕云？”
云琼华眉眼微弯，又捏了捏慕容昱的脸颊。
“现在打不起来，但燕楚之间必有一战。”
“燕国给了我们理由，我们自然要抓住机会。派大兵压境，一则可迫使燕国赔款认罪，二则也可为日后的战事准备。”
慕容昱眨了眨眼睛，满面醍醐灌顶的神情。他忽然起身，向云琼华行了一礼。
“昱儿受教了。”
云琼华见他一副小大人的模样，不由弯唇笑出声来。
“阿姐笑什么？”
慕容昱略带稚嫩的声音响起，语气却如学究般一板一眼。
云琼华笑得更欢，忽而抬手戳了下慕容昱的眉心。
“近日辛苦你了，等你师父放出来，我让他允你几天假。”
“到时候无论骑马、听戏、游园，我都陪着你。”
“真的？”慕容昱听云琼华如此说，一双眼眸骤然亮起，周身的肃穆之气消散殆尽。
云琼华轻点了点头，唇边的笑意更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