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色刚刚放亮。
初春的晨风还带着一股寒意。
万岳城星罗宫中。
号称天下第一殿的昭阳殿外,十余道身影已经在那处等候多时,时不时有人焦急的踮起脚望向紧闭的大门。
众人所着官袍,皆为黑青二色,是大夏律法中,唯有三品以上的大员,才能着此袍。
显然在场众人,都是位高权重之辈,但此刻却只能眼巴巴的在殿外受着寒风,望眼欲穿。
人群中,一位生得剑眉星目的高大男子显得格外扎眼。
他三十出头,未着官服,配甲带刀,如此不敬之行,放在寻常时候,足以株连九族,但周围的大人物们却仿佛早已对此习以为常。
这时,男子眉头微皱,沉吟道:“这已到了辰时父皇为何还未出关?”
他一开口,周围早已等得有些不耐烦的众人顿时有了底气,一位四十出头的男人看向站在一旁的红袍太监,小声道:“要不,梁公公进去看看?”
老太监目不斜视,捏着嗓子用尖细的声音言道:“南疆大旱,陛下正以九桓通玄功为百姓求雨,事关亿兆生灵生计,陛下早就打过招呼,他不出关天大的事,也得等着。”
“六皇子与诸位大人若是挨不住,那就先回去,等陛下什么时候出了关,咱家再遣人通知诸位就是。”
老太监语调平静,并无太多起伏,只是那尖细的嗓音,怎么听怎么让人觉得话中带刺。
名为陈昭胤的六皇子眉头皱得更深了些许,他走上前来,恭恭敬敬的朝着老太监行了一礼:“梁公公,自从父皇见过邓将军后,先是为北境百姓祈福,又是给南疆求雨,已经足足两个多月未理朝政。”
“寻常事务倒也罢了,几位大人商议着便定了策,可有些事却是只有父皇才能定夺……更何况,还有邓将军遇害这样的大事。”
“关乎社稷安危,还望梁公公以大局为重。”
陈昭胤这番话说得恭敬恳切,可那位老太监见状却是脸色惶恐,赶忙退后一步伸手扶起陈昭胤弯下的腰身。
“殿下是千金之躯,贵重万分,这样的大礼,咱家如何受得!”
“更何况,咱家只是个阉人,朝政之事,咱家不懂,也不敢掺和,六皇子可莫要为难咱家!”老太监说着,竟就要朝着那六皇子跪下,还了这个大礼。
梁洞虽为阉人,可却与圣上自幼相识,圣上六岁时,便跟在身边照料陪伴,二人关系亲密,许多事皇子大臣看了一筹莫展,但梁洞却有办法让圣上松口。
他的地位绝非寻常宦官可比,陈昭胤哪里敢受他这一拜,赶忙扶起,二人推推让让之间,方才陈昭胤的提议,也就做了罢。
陈昭胤当然明白,老太监的这番行径为的就是这番结果,但却不得不忍着不悦,陪他演完这场戏码。
“这得等到什么时候?”那位之前出言让老太监进殿看看中年男子,见此计不成,不由得又小声嘟囔道。
陈昭胤耳观鼻鼻观心,淡淡应道:“既然梁公不愿进去,想来父皇的玄功应当已经运转了关键地步,就当是为了南疆百姓,汪大人耐着性子,再等等吧。”
汪横,兵部侍郎,位居三品,虽官位不及在场诸多一二品的大员,但毕竟手握兵权,又是六皇子亲信,地位不低,加上常年于军中行走,性子自然是直了一些。
“什么玄功,都是那老道士的胡言!陛下是天下共主,有天下气运相护,又有龙庭祖山大乾山加持,登基之日,便有十一境修为!天下何人能与之比肩?狗屁玄功难道还能再修出个十三境,开辟第二座圣山不成?”他这般说道,大抵是对此事不满已久,声音也不觉大了几分。
周遭的众人闻言皆脸色微变,那位老太监更是眉头一挑,侧过身子。
“汪横!不得胡言!”六皇子更是面露不悦之色,大声呵斥道。
当今圣上,沉迷玄修,倒也不是什么辛密。
二十多年前,圣上刚刚登基时,也是曾励精图治过一段时日的,盘龙关就是在那时,得到了朝廷的全力支持,方才修筑起的。
但随着十二年前,一位老道士入宫面圣后,圣上便像是变了个人一般,不仅摒弃了自己一身大乾天象功,开始修行那老道士所授的功法,甚至为了提升修为,近乎无节制的耗用国库。
眼前这座昭阳殿,便是耗费了十万紫金钱修筑而来……
而且自那之后,圣上便疏于朝政,一意修玄,至今已有数年未开朝会,许多要务也需如现在这般,由各级要员以及皇子们送于昭阳殿外,等待圣上闭关间隙,放得些许请示的机会。
朝中上下对此多有不满,早年也确实有些直臣,上书直谏,但在砍了几颗人头后,这事便无人再敢提及。
汪横被陈昭胤这般呵斥,也自知失言,脸色微变,缩了缩脖子,不敢再言。
而就在这时,前方的宫门处,又有几道身影缓步朝着此地走来。
最前方的是一对父女。
男子四十出头,模样恭顺,走路时身子微躬,像是始终低着脑袋,身子有些发福,以至于那身赤黄色的朝服看上去有几分紧绷。
身旁跟着的少女十七八岁,模样俏丽,眉眼之间亦带着灵气,身着紧身红色长裙,仪态得体。她一边走,一边嘴里甚是严肃的说叮嘱着些什么,身旁的男子只是一个劲的点头,唯唯诺诺。
这幅场景若是落在不明就里之人的眼里,恐怕会以为这是一对主仆。
“父王,邓姐姐在来信上说得很清楚,盘龙关如今物资紧缺,兵部从中作梗,想尽办法推行归武令。”
“如今盘龙关只能指望那位楚侯爷的山道开通,六叔他们这次也一定会想尽办法对付楚宁。”
“你等会见了皇爷爷,无论如何都得保住他!”
“否则盘龙关危矣!”
“此事关系重大,父王你可马虎不得!”
少女说着,与那男子不觉间已经来到了昭阳殿的殿门前。
“瞧,咱们这太子殿下又在听上林郡主的出谋划策了?”
“呵,这么下去,若是哪日太子真的登上大宝,说不得咱们大夏得开出一个亘古未有的先河,公主垂帘听政也不一定。”
陈昭胤一行的官员在那时小声说着,音量控制在一个极为暧昧的程度。
不算大,称不上蓄意挑衅。
但也不算小,足以传到父女二人的耳中。
父女身后跟着三位官员,脸色阴沉,看向陈昭胤身旁的众人,却又不好发作。
不是他们不愿为主子出头,而是对方所言虽然戏谑,但又却属实情。
太子陈显,虽有仁德之名,但性格懦弱也是朝野尽知之事,很多时候,就连他们去太子府商议大事,也是由郡主陈曦凰定夺主事。
“昭胤见过皇兄。”这时,陈昭胤迈步走上前来,恭敬的朝着陈显行了一礼。
其余官员见状,也才上前行礼高呼:“见过太子殿下。”
这本是礼数内应做之事,可那陈显见状,却是面露惶恐之色,赶忙上前扶起陈昭胤:“六弟,你这是作甚,你我是骨肉至亲,这般大礼,如何使得。”
“大哥是太子之躯,尊卑有别,这是皇弟应行之礼”陈昭胤这样说着,可身子却很诚实的在陈显的搀扶下站了起来。
“六叔若是真的知道尊卑有别,那就该好好管管你身边这些口无遮拦的家伙。”而这时,陈显身旁的少女则冷哼一声,这般言道。
“曦凰!”听闻这话,陈显皱起了眉头,看向少女。
“哈哈,无碍我就喜欢曦凰这般直来直去的秉性,若是是我的女儿,我定然送入军中好生栽培,将来定是一位可给我大夏天下开疆拓土的巾帼英雄,当年我让大哥过继给我,大哥舍不得,如今却是埋没了曦凰这一身本事。”陈昭胤大声笑道。
看似在称赞陈曦凰的才能,实则话里藏针,讥讽着陈显的无能。
陈曦凰自然见不得父亲如此受辱,面色不忿,就要说些什么。
只是话未出口,一旁的老太监忽然用尖细的嗓音言道:“陛下出关,请太子与六皇子进殿议事。”
圣上心思难测,很多时候闭关来得毫无预兆,见上一面极为难得,而今日双方显然都各有所求,皆在这时收起了争吵下去的心思,几位官员上前递来几份奏折,又在陈昭胤耳边细语了几句,显然是在交代待会面圣之后的事宜。
而陈曦凰也走到了自家父亲跟前,一边细心的为陈显整理着衣冠,一边柔声道:“父王,爷爷近来玄功有成,心情应当不错,你进去之后不要乱说话,只挑最紧要的事情,尤其是我刚刚交代的那件事,无论如何一定要想办法办成。”
“不能让有志之士寒了心,那可就真的动摇了社稷根本了。”
陈显连连点头,可脸色却有些发白,腰身也更弯了几分,似乎对于那位陛下极为畏惧。
一旁的陈昭胤将这一幕看在眼里,眼中闪过一丝不屑之色。
“皇兄走吧,莫让父皇等得太久。”他这样说道。
陈显如梦初醒,有些不舍的看了自家女儿一眼,这才亦步亦趋的跟在陈昭胤的身后,走向那座巍峨的殿门。
……
轰隆。
伴随着一道沉闷的声响,昭阳殿的大门缓缓打开。
巨大的响动让陈显的身子明显一颤,站在他身侧的陈昭胤瞟了一眼自己这位大哥,目不斜视:“皇兄也不是第一次来这昭阳殿了,想来该见的不该见的,也都见过了,何必每次都装着一副畏畏缩缩的模样,这里又没有外人。”
“你是觉得,你样子能骗得了我,还是骗得了咱们那位精明的父皇?”
陈显的头埋得更低了几分,声音微颤:“父皇是九五至尊,身负天下气运,口含天宪,岂能不心怀敬畏?”
陈昭胤眉头微皱,他最不喜的就是自己皇兄这幅唯唯诺诺的模样,看着让人生气,更让人觉得不忿。
文治武功,哪一样他都强出他百倍不止,只是因为对方比他早出生了几年,这太子之位就落在了他的手上。
而他根本配不上这般高位!
这时,昭阳殿的大门彻底打开,入目第一眼,是呈圆形分布十八根立柱,金光煌煌,每一根都得三四人一同才能合抱,其上铭刻各种符文,晦涩深奥,常人难以领会其中奥妙,只觉威严神圣。
此物谓之龙衔柱,总之十八,暗合大夏天下圣山之数,具体材质与作用,陈昭胤并不知晓,只知道此物造价极为恐怖,修筑昭阳殿的十万紫金钱,中有大半都耗费在了这些龙衔柱上,据说是为了配合自家父皇修行那道门玄功所用。
他的目光顺着立柱看向前方,只见十八根龙衔柱的中心有一方圆台,地面刻有八卦之相,四方拉有帘布,上面密密麻麻的写着道家经典。
内里情形看不真切,只能透过缝隙隐约看见有一道身影盘膝坐于其中。
真人不露像。
自从陛下决定修行玄功开始,包括陈昭胤在内的臣子算起来已经有十余年未有见过陛下的容貌,每次议事都得隔着这么一层帘布。
“邓异死了?”陈昭胤还在打量着帘布中的情形,可其中却忽然传来了一道声音。
低沉厚重。
宛如雷鸣。
虽没有那浩大的声势,但裹挟天威却让陈昭胤不自觉低下了头,不敢再去多看一眼。
不过,他还是瞟了一眼身旁的兄长。
比起他,陈显更加不堪,脑袋埋得极低,甚至身躯都隐隐有些颤抖。
看着这一幕,陈昭胤心头忽然愉悦了几分,至少……
我比他强。
“邓将军在返程途中遭遇了贼人刺杀。”陈昭胤低声应道。
帘布中一阵沉默,只有沙沙的翻书声在静默的大殿中回响。
“贼人抓住了吗?为何行刺?”帘布中的声音再次响起。
“抓是抓住了,但那贼人自知犯了弥天大错,于狱中自尽,从他住处与身上搜到的罪证来看,应当是早年邓将军杀过一位贩卖军中物资的牙将的儿子,为父寻仇而来。”陈昭胤再言道。
邓异修为虽然只有八境,但常年于战场厮杀,凝聚出了恐怖的杀业,加上其位列英国公之位,有大夏气运加持,莫说九境,就是十境强者想要杀他也得掂量掂量自己。
他的死,多有蹊跷,许多细节根本经不住推敲。
来时,陈曦凰便与陈显提及过此事,若是陛下问起,不用指认何人,只是提出其中疑点,能让陛下重新命人调查此案,便算是给了他们发挥的空间。
这位太子殿下,倒是记得自家女儿的嘱托。
他握紧拳头,几次抬头,张开嘴,想说什么可话到了嘴边,却又不知如何开口。
等到他终于鼓足了勇气,帘布之后,却响起了低沉的声音。
“既然贼人已死,那也算告慰了英国公的亡魂,你派人好好安抚邓异的遗孤,他不是有个女儿吗?可召入京都,慰问封赏……”
“邓染在英国公死后,便已前往了盘龙关……”陈昭胤回应道。
帘布后的翻书声在那时忽然停止,好一会的光景后,方才再次响起。
“倒是将门虎女,不愧是邓异的女儿,有乃父之风!”而后,帘后之人感叹道,语气平静,听不出悲喜。
接下来很长的时间,都是帘后之人不断基于各部递上来的奏折发问,陈昭胤倒是能应对自如,无论何事都能将事情阐述得极具条理。
可轮到陈显时,这位太子殿下却只是低着头,嘴里翻来覆去的也只有几句话:“是。”“儿臣失察。”“父皇明鉴。”
很快这次议事已经到了尾声,负责侍奉的老太监将最后一份奏折递入了帘后。
“楚宁?”
“丹书铁券?”
“嗯?我们大夏还有这号人物?”约莫十余息的光景之后,帘后之人忽然发出一阵低语,似有疑惑。
之前关于邓异之死,陈显因为惶恐紧张的缘故,未有来得及出言,为其争取到重新查案的机会。
为此他心头懊恼不已。
他更记得,相比邓异之死案件,自家女儿花了更多时间,嘱咐他要保下楚宁。
这一次,他不愿错过这个机会,抢在陈昭胤之前,匆忙言道。
“楚宁是鱼龙城的公侯,手中的丹书铁券更是太祖亲赐!”
“其祖是有功于大夏的社稷之臣。”
“其祖父,早年更是跟随萧桓老将军征战蚩辽,立下过赫赫战功,甚至五年前还是因为驰援盘龙关,遭到了蚩辽人的埋伏而亡故。”
“这位楚宁,在北境更是多有义举,自费开辟山道,缩短军需运往盘龙关的路程,又遣私兵驰援战场,就算有些行径稍稍过激,又因年少,见识浅薄,不知有归武令的律法,做了些有违章法之事。”
“但其对父皇、对这大夏天下的拳拳之心是日月可鉴的。”
“东海不辞涓流乃成其深,神岳不拒微尘方铸其高。”
“还望父王体恤楚宁此人的忠义之心,莫要过多责罚……”
这番话是来的路上陈曦凰反复说给陈显,让其背下的。
她自幼变得圣上宠幸,深谙帝心,用她的话说,这番话只要陈显能在圣上的跟前说出来,楚宁便绝无性命之忧。
陈显虽然软弱,但对自家女儿那是百分百的信任,这番话他背得用心,语速或稍快了些,但并无太大的差池。
可当他说完这番话后,却发现周遭的气氛变得诡异了起来。
站在圆台旁的老太监低下了头,身侧的陈昭胤看向他的目光古怪,就连帘布后的翻书声也骤然停止,整个昭阳殿在那时静得可怕。
就在陈显摸不清就里之时。
“这份奏折是兵部送上来的。”而就在这时,帘布之后的声音幽幽响起。
这话一出,陈显先是一愣,旋即脸色煞白,他意识到自己犯了一个弥天大错!
“若是朕没有记错的话,太子分管的应该是吏部与户部,昭胤分管的是兵部与工部。”
“怎么这奏折朕才刚刚过目,太子就知道了这份奏折上的内容是要给那个楚宁治罪的?”
帘后之人再次言道,语气依旧平静,但吐出的每个字眼,都让陈显脸色更苍白一分,身子的颤抖也更剧烈一分。
“是你们兄弟二人亲密无间,已经到了这种国家大事都可以互通有无的地步?”
“还是太子你手眼通天,已经将人埋到了兵部!?”帘后之人再次问道,声音之中已然含着怒气。
话音刚落,只听扑通一声闷响,陈显便跪在了殿前:“父皇明鉴,儿臣……儿臣只是猜测……”
“猜测?太子还会卜卦?”
“既然有这功夫,那不如帮朕算算,南疆白、渠三州之地的旱灾何时可止?西境的六只大魔何时可以除尽!”
“而不是把心思花在这些事情上面!”帘布之后的声音愈发恼怒。
当今圣上,虽然一意玄修,但对朝局把控却并未松懈。
几位皇子分管六部,彼此之间暗通款曲更是大忌。
虽说几位皇子在各自手下安插暗桩不是什么新鲜事,但被如此大张旗鼓的摆在了明面上,性质可就大不一样了。
“父皇息怒,大哥素来宽厚,怎么可能做出这种事情,定是儿臣御下不严,兵部近来提拔的官员都是于沙场厮杀过的悍将!”
“虽精通兵部事宜,但品行中却不免带着些军中痞气,有时候喝了酒,什么都敢往外说,定是这些家伙四处胡言,才被大哥偶然听到!”一旁的陈昭胤也在这时跪下,朗声说道。
看似为陈显开脱,实则以退为进。
帘布之后又沉默了一会。
啪。
下一刻,一份奏折便被对方从帘布后扔了出来,重重落在了陈显与陈昭胤的跟前。
“此子狂悖!”
“手握一枚丹书铁券,便行事毫无忌惮,私运军需,尚且可以说他是护国心切,那虐杀赤鸢山弟子呢?”
“如此下去,是不是有一天,他会觉得,靠着那枚丹书铁券,他甚至可以举兵谋反呢?!”
“既然这奏折是兵部递上来的,那就让兵部去办,夺取丹书铁券也好,斩首示重也罢,总归要做得漂亮,做得铁证如山!让他与天下人都挑不出毛病,知道了吗?”
同时,帘布之后沉闷的声音再次响起。
“好了今日议事到此为止,都退下吧。”
……
“爹!怎么样?”陈显才走出昭阳殿,在外面已经候了一个多时辰的陈曦凰就迎了上来满脸期待的问道。
陈显耷拉着脑袋,不敢去看自家女儿的眼睛。
急得陈曦凰上蹿下跳,好一阵追问,陈显这才小声的将殿中发生的一切如实道来。
“爹!你!”听完陈显讲述的陈曦凰险些脑袋一歪,被气晕过去,身后的三位官员也是一个个捶胸顿足,懊恼万分。
“我太紧张了!曦凰,你是不知道,你爷爷往那里一坐,那气场有多吓人,我又怕忘了你交代给我的话,就一直念着……”
“这念着念着吧就忘了时机……”陈显撅着自己肥硕的身躯,委屈巴巴的说道。
“爹!你知不知道,你这一紧张,北境的大势可能就完了!”陈曦凰怒火攻心,若不是此刻尚且在星罗宫中,她恨不得拿起扫帚狠狠地来上一场大义灭亲。
“曦凰,你可就别难为皇兄了,你爹是个什么性子,你还不清楚,北境之事错综复杂,可不是意气之争,这本就应是兵部牵头,你们还是少参与的为好。”这时他们身后,陈昭胤戏谑的声音忽然传来。
听出他话里的嘲讽,陈曦凰脸色难看,她盯着陈昭胤言道:“阿爹宽厚,确实没有六叔这机关算尽的本事,几座折冲府,就弄得北境民不聊生,怨声载道,如今更是要对忠良之人痛下杀手,也不知六叔到底是何居心,难道真要将北境拱手让人,使万灵涂炭,方才满意?”
面对陈曦凰近乎撕破脸皮的讥讽,陈昭胤面色如常,他只是问道:“曦凰说得好,但六叔却想问你一个问题,你可知盘龙关一年军饷、丹药、粮草、各种军械墨甲需要消耗朝廷多少银两?”
此事归于兵部,陈曦凰一时间却是答不上来。
但陈昭胤似乎也并不需要她给出答案,很快便又言道:“一万七千紫金钱。”
“你又可知大夏朝廷一年的财政收入是多少?”
“六万三千紫金钱。”
“除去各处赈灾的拨款,再除去各部支出,还剩不到两万紫金钱。”
“六叔想说北境耗资巨大,守不如割是吗?”陈曦凰冰雪聪明立刻猜到了陈昭胤的意思。
她冷笑道:“在六叔眼里北境百姓不过是你算盘上的一粒算珠,是可以用价钱衡量的筹码,如此冷血残暴……”
“如果北境的百姓不做这个筹码,就会有其他人来做这个筹码。”陈昭胤打断了陈曦凰的话,他的声音陡然提高了数分:“这不到两万的紫金钱,是能勉强支撑北境的战事!那东境面对渊海的辟浪军要不要革新战备?”
“南疆镇压诸国的三座圣山要不要招收门徒?既有魔物侵扰,又有西方天下虎视眈眈西境要不要扩充武备?”
“不是我让北境成为代价,而是总有人需要成为代价,而我不过是替大夏天下做出了个损失最小的选择罢了。”
“你这都是诡辩之词,天下如此广袤,朝廷没钱难道就不能借贷,日后慢慢偿还……”陈曦凰被说得一时间无言以对,但还是不愿意认输,又大声反问道。
“说得好,借贷!”
“这么大笔钱,找谁借?南疆诸国,还是西方天下?”
“这仗打完了,钱谁又来还?”
“会是你还是我?最后不还是让这天下的百姓又背上几十年的苛捐杂税吗?”
“如此重税之下,死的的人一定会比北境少吗?”
陈昭胤死死的盯着眼前的少女朗声问道,话及此处,他忽然转头指了指身后那座巍峨的宫殿。
“这就是我最讨厌你爹的地方,嘴里说着苍生百姓,可心底最在乎的却是自己。”
“若是他真有你们说的那般宽厚,那么十年前,在陛下掏空国库修筑这座昭阳殿时,他就应该带着百官跪死在星罗宫外……”
“而不是上表称贺!摇尾谄媚!”
“说到底,北境的苍生,是在为你爹的懦弱付出代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