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什么是比手刃仇人更让人痛快的?
有。
让他一点一点沉迷,一点一点爬上最高的地方,再背叛他,推下他。
紫阙看着身旁熟睡的人,默默握紧了手。因为太用力,指甲都刺破了掌心,血沁出指缝。
刚刚他又做梦了,一场延续了六年的噩梦。每一夜,当他一闭上眼睛,爹娘和妹妹浑身血淋淋的样子就会出现。
无尽的黑暗里,妹妹的声音稚嫩又让人毛骨悚然,哥哥,我好痛,好痛啊。
梦里他想要抱着妹妹去救治,妹妹却像个被太阳晒裂的陶瓷娃娃,在他怀里碎成了几瓣。
粘稠猩红的血液从地面上涌出来,束缚住他的手脚,流沙般将他吞没,胸口沉闷压抑的感觉陡然消失,睁眼那酿成惨剧的罪魁祸首,就在自己身边安安稳稳的睡着。
无数个夜晚,紫阙压制着心中的愤怒在这个男人身边做小伏低,给他温暖给他慰籍,做他心中最中意的情人。
他有那多次的机会,却一次也没有冲动将仇敌手刃。不是因为日渐生情,而是仇恨日积月累,挖心啖肉都无法解恨。
就在六年前,洛王初次来到封地。
而立之年,踌躇满志却到了荒凉的北地,处处受人限制。
洛王心中愤懑,便肆意欺压百姓,把对太子和皇帝的不满都发泄在普通百姓身上。
如今他早已经不记得,自己滥杀过多少无辜之人。
而六年前,沛风城,长石巷的小面馆,姓白的一户家人,刚开门准备做生意,就惨遭灭顶之灾。
一家三口被削了肉,用铁钩挂在了面馆门口。
为何呢?
只因为面馆的名字叫“兴诚面馆”
当今太子的名字便有一个";诚";字。洛王看到";兴诚";二字心里膈应,便下令诛杀了这无辜的一家三口。
紫阙每每想到此处,心中的怒火便燃烧得愈发旺盛。他还记得那天,他从学堂回来,给妹妹带了一串糖葫芦。因为娘亲总要念叨妹妹愈发胖了,不让吃零嘴,他便照旧从后门溜了进去。
结果后院的门开着,灶台却一片灰冷。紫阙喊了几声,没人回答,刚开始还以为是爹娘带着妹妹出门了。
然而等他走到前厅,看到如同一串串鱼骨一样挂在门前的三人,只觉胸口有大石撞了一下,满嘴都是腥甜的气味。
两眼一黑,他便直挺挺地倒了下去。
再醒来,他满心满眼只想报仇。
可洛王身边那么多的侍卫,他一个文弱书生,连靠近看清仇人的面目都做不到。
而那时候的洛王屡屡被枕边人出卖,对女人避之不及。可又偏偏控制不住自己的欲望,常去海棠阁里买醉。
紫阙自认长得眉清目秀,便想卖了自己去海棠阁学些手段,毕竟想要接近洛王,他一个普通人只有这样的方法了。
那年他才十二,被分到小倌头牌身边做小厮。
头牌双十年华,是个比花还娇媚几分的少年人,唤作兰君。
兰君皮肤很白,瓜子脸,杏眼,长得并不是最出众的,但是身上有种冷清又魅惑的独特气质。听阁里老人说,他是江南人,以前是唱戏的,还是个有名的花旦。
阁里常有豪客为兰君一掷千金,兰君面上笑盈盈的,眼睛却总像一潭死水,毫无波澜。
后来洛王来了,常留宿在兰君房里。紫阙这才看清楚,自己的仇人,是个淡眉薄唇的年轻男人。
过了段时日,紫阙跟小倌们学了些勾引人的手段,便常常去兰君房里端茶送水,想要引起洛王的注意。
可每每腿才迈进去一只,就被兰君赶了出来。开始是斥责,后来是怒骂。有好几次,他甚至被兰君打得下不来床。
一晃一年有余,紫阙渐渐发现只要不在洛王出现的时候去兰君那里,兰君就会给他好脸色。
有时候,兰君得了空闲会教他下棋调香。得了赏,还会给他添件新衣裳。紫阙渐渐摸清楚了他的脾气,和他的关系也越来越好。
一日,眼睛红肿的兰君把他叫到房中,质问他为什么要接近洛王。
紫阙毫不掩饰自己的杀意,求兰君帮自己。可兰君转眼就把他赶出了海棠阁。
兰君还给他安排了一个去处,一间山里的小屋。
紫阙那日在山里跑了很久,发泄自己的情绪。他恨兰君,也恨自己太天真,跟个戏子述说自己的不幸。
结果,第二日,他便在小屋后的树林里发现了昏迷的洛王。
巨大的喜悦一下子降临,紫阙激动得不知该用哪只手握刀。就在他双手握紧刀柄,想要了结洛王之时,兰君出现了。
这次的兰君穿了件朴素的粗布衣裳,背了个不大不小的包袱。他面上厚厚的脂粉消失不见了。乌黑如墨的头发没有簪花,而是束得高高的,整个人英姿勃发。
";紫阙,你可知道怎样比直接杀了他,更大快人心吗?";
紫阙摇了摇头,又点点头,恨恨道:";我不会让他死得很痛快,我要像他对我家人那样,一刀一刀将他活剐!";
兰君那双深不见底的黑眸终于有了一丝涟漪,他咬着牙道:";肉体上的痛苦还是太便宜他了。你要让他一点一点沉迷,陪他一点一点爬上最高的地方,再背叛他,推下他。";
兰君说完留下茫然失措的紫阙,潇洒的走了。
他就好像一道山间吹过的清风,来过,让人惦记过,却再无踪迹。
后来,紫阙放下了匕首,端起汤药照顾起仇人。洛王摔断了腿,脾气也十分暴躁,总是动不动就为一些小事跟他发火。
紫阙总是柔声哄着,还会冒着危险去崖壁上给洛王采蜂蜜来吃,他说自己看不得洛王喝药皱眉的样子。
日子久了,也不见洛王的手下来接人。两人举止也越来越亲密。
紫阙给自己编了个爹爹不疼,娘亲不爱,被赶出家门的小可怜身份。
洛王也给自己编了个沛风城小富人家公子的身份。
等洛王的手下来接人时,两人已经难舍难分了。
十几岁的小少年还没长开,青涩得像没有见过阳光的小豆芽。洛王却从他身上找到了前所未有的安全感。
这个小人儿总是把,岁数都能当爹的洛王捧在心窝窝里,温柔地哄着。
有时候是打雷时,跑来捂住他的耳朵。有时候是下雪时,先给他暖了被窝。大多数时候,他就这么安安静静坐在洛王的身边,捧着脸,用亮晶晶的眸子看着他,仿佛在欣赏这世上最特别的珍宝。
两人相处半年,紫阙终于摸清楚了洛王的一切喜好,开始了自己的复仇计划。
那是一个大雨滂沱的秋日,洛王的烟侧妃,照旧将洛王的日常,事无巨细的写下交给侍卫。
侍卫搂住她的腰,谩骂道:";天天守着这不成器的泥鳅。太子殿下何时才能除了他,成咱们的好事啊?";
紫阙看到小院的门口,一道熟悉的人影一闪而过。他打开妆奁,从里边拿出洛王送他的第一根金钗,就冲了出去。
";啊!";
烟侧妃哀嚎一声,整个人如同烂泥一般堆在了地上。
侍卫惊慌拔刀,尖叫道:";你,你杀了她?!";
雨水和着血水,从紫阙密长的睫毛上跌落,单薄瘦弱的少年握紧了金钗,颤颤巍巍,却眼神坚定:";我不许你们伤害殿下!";
已经走出一段距离的洛王,脚步一顿,嘴角含笑,眼中却含着泪。他飞也似地跑进小院,一脚踹飞了侍卫。
从此以后,洛王后院女人一个个消失,紫阙搬进了洛王的院子里。
夜里,他假装懵懂无知,在他枕边咬牙道:";太子是殿下的兄弟。为什么还要这样欺负殿下?我老家的鸡被狗撵了,都会飞起来啄瞎狗眼,殿下为何总是要怕他?";
说罢,他立刻捂住自己的嘴巴,慌慌张张下床磕头,";殿下,我不是说您是鸡……";
洛王深深看他一眼,自言自语,";是啊,这天下的主,本王为何就做不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