贾琏忙了这一圈儿,才回自己院子。
红藕、酥润都在门口迎着。
眉妩早就先回来了,此时正在自己屋里睡着。
红藕见了贾琏便笑,“二爷这才走了几个月,回来竟不认得自己院子了。”
“眉妩已是睡了好一起子,林姑娘在老太太那边也用完了饭都安顿下来了,可咱们二爷呀却还连个面都没照呢。”
贾琏尴尬笑笑:“人多事忙呗。那一整支大船队,多少人需要爷亲自调度。”
贾琏伸手,分别揽住两人肩头往屋里走,“对了,我从江南给你们带的好玩意儿,昭儿他们可都交到你们手里了吧?”
红藕和酥润两个都赶紧屈膝:“已是都收到了。谢二爷大老远的还惦记着我们。”
贾琏回自己屋子,洗了个澡,吃饭,又换了身衣裳。
天儿已经尽黑了下来。
他抓心挠肝的,有些坐不稳当。
红藕瞟着就笑:“二爷这是坐褥上长刺了是怎的?”
贾琏捏她鼻尖一记,还是起身走了出来。
溜达到荣国府西路老太太的院子外。
寻了个老太太院里传话使唤的小丫头子,叫她寻个机会,叫雪雁出来。
不多时,雪雁出来,给贾琏行礼。
贾琏带她到僻静的廊下坐着,问她:“你家小姐安顿好了?”
其实原书里浓墨重彩地将黛玉一进荣国府的全过程都写了一遍,贾琏大致也知道黛玉是住在哪儿了,老太太给黛玉身边儿又安排了什么人。
可是呢,说来也奇怪了,他非得再问一遍,亲耳听雪雁说一遍才能放心。
雪雁当然也不知道他是穿越者,还真以为他什么都不知道呢,这便事无巨细给他讲。
“……老太太将姑娘安顿在碧纱橱里,又把老太太跟前的鹦哥姐姐给了姑娘。由王嬷嬷和鹦哥姐姐两人在碧纱橱里陪着陪侍姑娘。”
“额外还指了四个教引嬷嬷,两个掌管钗钏褕沐的两个大丫鬟,此外还有五六个洒扫房屋、来往使役的小丫鬟……再加上我,姑娘身边,这一下子就热闹起来了,再不缺人使了!”
贾琏一听便也笑了,“可不。就叫她身边热热闹闹的才好。”
贾琏又问:“太太又跟你家小姐说什么了?”
雪雁一五一十:“太太旁的都是客套话,只有关于宝二爷的话听起来倒是语重心长的。”
“太太听起来是在警告我们姑娘,叫她以后离宝二爷远点,别搭理他。”
贾琏哑然失笑,“她倒开门见山,前后一贯!”
当初看原书的时候,讨厌王夫人这样对黛玉冷言冷语。可是此时听起来么……王夫人的话,倒也暗合了他的心意。
“那宝玉呢?见了你家姑娘,又「这个妹妹我曾见过的」,然后又摔玉啦?”
后世小说和电视剧里,男主角张口一句“我们好像在哪儿见过”都已经成了狗血老俗套。宝玉这一套,骗别的小姑娘成,不知道能不能唬过黛玉这个小丫蛋儿。
雪雁听得一愣一愣的,“琏二爷你可真厉害,你没在眼前儿,却竟然什么都能看见!”
贾琏轻嗤了声:“切~,还不是因为我跟他是一家的,打小看着他长大。他一撅屁股,我就知道他要拉什么屎!”
雪雁听得抿嘴乐:“二爷看什么不好,非要看人家拉屎干啥?”
贾琏:“……”
雪雁个小丫头子,别看年纪小,可不愧是黛玉的丫鬟,从小跟黛玉一起念书的,这说起话来,很有一股子黛玉的聪敏劲儿。
贾琏扯扯嘴角,歪头看雪雁:“你家姑娘事后没跟你嘀咕嘀咕宝玉?”
雪雁诚实地点头:“嘀咕了。”
贾琏心便微微提了起来:“怎么嘀咕的?也说与他一见如故么?或者觉着他有趣,喜欢与他相处?”
雪雁想想,却摇头:“姑娘说,宝二爷这副模样,她早就听雨村先生讲那甄宝玉的时候都听过了。彼时初初听说这世上竟有那样的人,还觉得有些趣味;可等如今亲眼见了,倒没什么新鲜了。”
“我们姑娘还说,她当时很想回一句「这个哥哥我也曾见过的」。当然,我们姑娘说的是甄宝玉,又怕老太太她们多心,这才忍下了没说。”
贾琏心下呼啦一声敞开了一扇窗似的,可以想象到黛玉若是回这么一句,脸上该带着何样的俏皮。
“真的?那宝玉摔玉呢,你们姑娘没感动?”
雪雁睁大眼睛,“还感动?一屋子的人都被吓傻了,我们姑娘被动又难堪,还感动什么呀?”
雪雁认真道:“不瞒琏二爷,我们姑娘看似柔柔弱弱,可其实自小就是心里最有主意的。所以我们姑娘最不喜欢那些动不动就一惊一乍的。尤其还是个哥儿,一见面就摔了那玉,惹得老太太直哭,倒叫我们姑娘担了好大的责任,我们姑娘心里是最不耐烦这个了。”
“我们姑娘又不好当面戳他的面皮,便也只好陪着一起哭。我们姑娘说了,反正咱们是女儿家,本就是水做的骨肉,所以眼泪有时候是最好的障眼法,实在没主意的时候哭一哭就是了。”
“哦?”贾琏真是目瞪口呆了。
原来她是这样的黛玉!
贾琏一颗高高悬着的、乱七八糟的心,这一刻终于缓缓落回了肚子里。
还是歪着头忍不住问:“那宝玉是不是还要睡在碧纱橱外头的炕上,就为了能挨着你们姑娘近点儿?”
雪雁便笑,“碧纱橱里,有王嬷嬷和鹦哥姐姐陪着我们姑娘;碧纱橱外,是宝二爷的奶娘李奶奶和袭人姐姐陪侍在宝二爷身边儿。里里外外这么多人呢,宝二爷可挨不着我们姑娘的边儿!”
贾琏放心之余,不由得挑眉:“袭人?”
她已经改完名儿了,而且已经到了宝玉身边!
贾琏默想了一下,伸手扯扯雪雁,“你替你们姑娘记着点儿,这个袭人的话不能尽听,袭人这个人也不可尽信。”
雪雁愣了下,“可是甭管老太太 、太太,还是鹦哥姐姐,都夸袭人姐姐最是贤惠的了?”
贾琏在夜色里眨眨眼,“听我的。”
一路上来的相依相伴,已经让雪雁对贾琏充满了信任与依赖。她立即点头,“行,我一定替姑娘记着!”
贾琏担心的大事都迎刃而解,他又寻思了一回,悠闲地问,“老太太这边儿,还有人问过你们姑娘的身家不?”
雪雁想了想,“倒是没听见有谁明着问。”
“也只有宝二爷突然问我们姑娘也有玉没有。幸好我们姑娘早与老太太说了,她的好东西都给夫人陪葬地下了,我们姑娘便说她没有,这才惹得宝二爷发了疯似的砸玉。”
贾琏放心而笑,“你们姑娘牙口真紧。枉费他们前前后后换了人地问,你们姑娘咬死了就一句话:什么都没有!”
贾琏送雪雁回去。
门口灯光一闪,一个袅袅身影从门内出来。
贾琏眯眼一看,正是袭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