黛玉都进被窝了,这个钟点见袭人进来,虽说都是女孩子,可毕竟头一天见,彼此还都陌生,这便有点不好意思。
不过黛玉打量着这袭人竟也懂事,进来时也已经卸了妆。这便是女孩子们之间坦诚相见,这便也忙坐起来招呼:“姐姐请坐。”
鹦哥因从前与袭人一同都是在老太太跟前的,于是替她说话:“这位是袭人姐姐,是老太太跟前最忠实稳妥的,老太太平素总说最喜欢袭人姐姐心地纯良,克尽职任,于是当初史大姑娘在跟前的时候就叫袭人姐姐去服侍,史大姑娘走了之后又把袭人姐姐指给了宝二爷。”
鹦哥说着悄悄一笑,向外面努了努嘴:“以宝二爷的性子,也唯有袭人姐姐能拿伏得住他。”
袭人倒也大方,就在黛玉榻边坐了,温柔含笑,“姑娘怎么还不安息?”
黛玉摇摇头,总不能实话说认生、择床,不然倒显得她对外祖家不亲似的。
鹦哥也忙替黛玉解释:“姑娘方才还说,今儿才来,就惹得宝二爷摔了玉。倘若摔坏了,可不是姑娘头一天来就惹了大祸?我劝了好一会子,这才劝好了,待会子就睡了。”
袭人忙劝解:“姑娘可别跟他一般见识,他一向都是这般的。笑话儿可闹了不少,姑娘若是今儿就因为这个伤感了,那日后可还有的伤心去的。”
黛玉妙眸轻转:“这样的笑话闹了不少?难道说,你家宝二爷但凡见到一个姐姐妹妹的,都摔他那玉?”
袭人想了想,便也无奈地笑了:“倒不至于每次都摔。不过啊,他一向是最喜欢与姐姐妹妹厮处的,于是家里不管来了哪个姐姐妹妹的,他都如此这般,欢喜得不知道该怎么表示才好。”
黛玉垂下眼帘:“原来如此。”
黛玉想了一会子,又问:“都说他「衔玉而生」,他那玉究竟是怎么个来历?听说上头还有字?”
宝玉的通灵宝玉每晚睡下的时候,本就是袭人经管着的,袭人一听黛玉问起,立即说,“我这就拿来给姑娘瞧瞧。”
袭人这样殷勤,黛玉倒不想看了,只客气道:“今儿都这样晚了,明日再说吧。”
袭人便又耐心给黛玉将那玉的情形讲述一遍:“全家都不知道来历,都说临盆落草的时候,天生就打胎里带来的。”
“那玉是大如雀卵,灿若明霞,莹润如酥,五色花纹缠护。上头还有个现成的眼儿,穿了穗子就能直接挂在项圈上,你说神奇不神奇。”
黛玉听了,怔忡了好一会子,眼圈儿就又红了。
鹦哥瞧见了,马上说:“必定是一听说宝二爷的那玉这样金贵,姑娘想起来他今天摔玉,心里又不舒坦了。”
雪雁在旁陪着黛玉,拿帕子过来替黛玉擦眼角。
袭人瞧着黛玉怏怏不快的样子,知道自己是怎么也无法哄得这位姑娘高兴,便也只好起身告辞。
各自睡下,都揣着自己的心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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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日一大早上,贾琏来给贾母请安。
扭身出去,就冲雪雁打了个眼色。
因贾母额外给黛玉指了鹦哥、春纤两个大丫鬟掌事,雪雁年纪又小,于是雪雁的地位被架空,她在院子里进进出出的反倒自由。
雪雁随后出来,找见贾琏就笑:“琏二爷来得可真早啊。”
贾琏只问:“你家姑娘昨晚睡得可好?”
雪雁干脆地答:“好着呢!”
贾琏撇嘴,“小丫头,尽乱说嘴!你家姑娘初来乍到,人生地不熟的,第一个晚上竟能睡好?”
“我猜,昨晚上一定偷偷掉过眼泪吧?亏你还是与她一同长大的,竟都不知道她心下难过?”
雪雁都忍不住乐了:“琏二爷真是了不起,都能猜到我们姑娘昨晚上掉眼泪!”
“只是……琏二爷又凭什么说,我们姑娘掉眼泪却是因为难过?”
贾琏愣:“你又打什么哑谜?”
雪雁笑得嘴角都飞扬起来,“琏二爷难道没听说过「笑哭了」这三个字么?”
贾琏挑眉:“……你该不会说,你家姑娘昨晚上掉眼泪,竟然是乐的吧?”
贾琏真想掐雪雁一把:“你尽胡说八道!”
雪雁一拍手,笑得天真无邪:“别人当然不知道,就连鹦哥姐姐、袭人姐姐她们也都以为我们姑娘是伤心掉泪。可我是谁呀,我是自小陪在姑娘身边儿的,姑娘的神情我最是明白不过!”
“不瞒琏二爷,昨晚上我们姑娘掉眼泪,我拿帕子给我们姑娘拭泪,我都是特地用帕子帮我们姑娘挡着点儿脸,就怕她憋不住乐,叫鹦哥姐姐、袭人姐姐她们看见了!”
贾琏兴趣大炽:“哦?详细说说!”
雪雁笑眯眯道:“原本我们姑娘的确有点子不得劲儿来着,因为宝二爷摔了他那玉,老太太又说是个命根子,我们姑娘顶不喜欢刚进贵府的门儿,就迎面被扣上个罪名的。”
“若是盯着这个罪名,日后在贵府里难免得小心翼翼,不敢再行差踏错。毕竟人在屋檐下,不好不低头。”
贾琏轻哼一声:“别看宝玉摔得热闹,你别忘了老太太这屋里,地面上都铺着厚厚的羊毛地毡呢。那玉应是羊脂玉一类,又不是翡翠,没那么怕摔。”
雪雁噘嘴,“话虽如此,可是却冷不防看不清人家的路数嘛。”
“二爷您想啊,就像您刚到一家陌生人家里做客,刚进门还没等说两句话,人家当着您的面,啪嚓把人家最贵重的古董在您面前摔了……您说您心底下不犯寻思么?总不知对方是好意还是挖坑不是?”
贾琏忍不住微笑:“的确。”
“那你家姑娘后来怎么又乐了?”
雪雁甜甜团团地一笑,“乐子是袭人姐姐带来的。”
贾琏微微扬了扬眉,“她果然去主动讨好你们姑娘了~”
雪雁歪头想想:“她看着倒是好意,是来劝解我们姑娘的,说让我们姑娘不必因为宝二爷摔玉就睡不着。”
“然后她还把宝二爷那玉给我们姑娘讲说了一番。”
雪雁小嘴儿叭叭的,又将袭人那番话给复述了一遍。
这些话贾琏当然熟悉啊,这也是原书和电视剧里浓墨重彩给表现过的。
贾琏扬眉:“就这,竟把你们姑娘给逗乐了,而且还笑哭了?”
“为什么呀?这有什么可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