由于502室的装修还没结束，方九寻思闲着也是闲着，索性跟杨柳唠起了嗑。
毕竟是以后要长期接触的对象，提前打好关系准是没错的。
但是很快，方九就发现事情的发展跟自己想象中不太一样。
杨柳这姑娘是真社恐。
之前还能勉强从嘴巴里吐出几个字来，纯粹是因为她酿成大祸后没法逃避责任，强迫自己跟方九进行对话，这才表现得像是一个说话有点结巴，略有几分害羞的普通姑娘。
等到赔偿问题尘埃落定，双方完成自我介绍之后，杨柳的社恐属性便后知后觉地开始发作。
面对方九的提问和拉近关系的话题，杨柳始终低着脑袋“嗯、啊，哦”地回应，全程头不敢抬，大气不敢喘，偶尔稍微说个两三句话，每句话音量贼低不说，内容还不超过五个字，而且她一开口，话题就很容易被强制终结。
方九硬着头皮尝试跟杨柳聊了一会，发现根本没什么进展，无奈之下只好祭出终极法宝。
放莉雅。
别的不说，莉雅找话题的能力绝对是一等一的强，起码在方九认识的人里，没几个能像莉雅这样逼逼起来没完没了，关键时刻还能小嘴一张，鸟语花香的。
而且当自来熟话痨对上阴暗社恐人，画面顿时就变得美丽起来。
此时此刻，一台扫地机器人闪烁着灯光，一个劲地围着杨柳转圈，边转还不断逼逼：“你这个年纪在研究院上班，算是跳过大学直接当研究生还是算大学没毕业啊？”
“我看你证件上比现在还嫩，像高中生，管理局这算不算雇佣童工？”
“你手这么小怎么把车提起来的，一巴掌插进车门然后抠着门板抡？”
“左眼被头发遮住不难受吗？还是说看东西只看右半边有利于实验研究？”
“你力气这么大，是吃人奶长大的吗？那你妈身子骨真硬实啊……”
“哎，你祖籍哪的啊？”
杨柳浑身颤抖着坐在板凳上，听着一台扫地机器人围着自己三百六十度全方位无死角疯狂逼逼，表情管理越来越失控。
她连上一个问题的答案都还没想清楚该怎么回，下一个甚至下下一个问题就直接糊到她脸上。
偏偏莉雅的问题层出不穷，不仅涵盖天文地理人伦道德法治家庭状况个人经历等各种类型，还能在每个类型里深入提出一些杨柳平时想都没想过的奇葩提问。
最后杨柳实在忍受不住折磨，只好生无可恋地向方九求救。
“领导，您能让她消停会不……”
看看，直接就给孩子不爱说话的毛病治好了。
方九咧嘴一乐，马上弯腰把莉雅抱了起来，“我这不是看你找不好话题嘛，就找个话多的陪陪你。”
“但这也太多了…”杨柳目光向左下方偏移，盯着地板，小声咕哝，“而且我只是……不知道说什么。”
“觉得尴尬是吧。”莉雅看出杨柳还很在意砸车的意外，主动尝试开导她，“没必要，我跟你说方九这人心大着呢，最多就刚开始有点小情绪，现在早不生气了，你也别往心里去。”
杨柳不安地抠着卫衣抽绳，鼓起勇气抬起头，小心翼翼地看向方九，“真的？”
“确实没什么大不了的。”方九耸了耸肩，一脸坦诚，“莉雅干过的事比你严重得多，你看我现在也没把她怎么样。”
方九怀里的小机器人顿时激动起来，大声嚷嚷：“我又做过啥了我？”
“你害我把斗地主攒的豆子全输光了。”
“我靠！那不是你自己操作的？跟我有什么关系？”
“不是你的霉运感染我，我能输一整天？还有背着我偷偷把电视剧看完的事，你别以为我忘了。”
“你丫的，刚才不是说这事翻篇了吗？”
“我只是暂时没跟你算账而已，等会儿我就给电脑里安个360，让你体验一下什么叫赛博酷刑。”
“一个360而已，真以为我怕啊？”
听着一人一机讲相声似的互相吵嘴，一股异于寻常的感觉涌上杨柳心头。
这种感觉和刚才面对莉雅的夺命连环逼逼不同，杨柳并不觉得聒噪。
在抵达502室之前，杨柳曾一度认为新的工作环境可能充满了危险、诡异和人类无法理解的疯狂，毕竟她这次要面对的，是管理局目前都无法完全给予定性的特殊异常存在。
然而当她看见方九和莉雅的互动之后，杨柳内心深处的某样东西遭受到了巨大的触动，一股新奇感和难以明说的暖流从头到脚流遍全身。
她坚定地抬起双眼，看着面前那和普通人无异的方九，终于鼓起勇气，然后……
再次低下了头。
没办法。
杨柳一脸欲哭无泪地痛恨自己的无能——要是社恐这么简单就能治好，她也不至于在管理局里一个朋友都没有。
就在这个时候，方九再次主动找杨柳搭话：“对了，我之前听副局长说，你好像不是人？”
杨柳当场愣住，一抬头，发现莉雅和方九又和好如初，仿佛刚才的吵嘴只是固定节目一样。
她内心一边惊叹两人关系的复杂性，一边呆呆地点了下头：“从严格意义上来说……我确实不算是人类。”
说出这句话的同时，杨柳自己都怔了怔……似乎不知不觉间她的说话方式变得流畅了许多。
方九则更关心杨柳的回答，低声呢喃一句“这下咱家含人量又降低了”，接着好奇地打量起杨柳：“那你是……？”
杨柳沉默片刻，不知是耻于开口还是在思考要不要把个人信息透露出去，犹豫半天后，还是决定回答。
“我应该算是……半龙人。”
这句话一出口。
方九的表情肉眼可见地凝滞一下。
莉雅频繁闪烁的指示灯也瞬间熄灭。
房间内刚炒热地氛围渐渐变冷，方九的表情慢慢产生变化，似乎回想起某些不好的东西，跟吃坏肚子似的脸色逐渐发青，甚至看向杨柳的眼神也变得有种说不清道不明的复杂。
杨柳不明白发生了什么，呆呆地举起手：“请问……怎么了吗？”
方九回过神，意识到自己的反应对于杨柳来说可能有些失礼，马上勉强地笑了一下：“没事没事，就是我最近对【龙】这个词比较敏感……”
说到这里，方九忽然停顿，精神紧绷起脸，“冒昧问一下，你……应该没给海星烤过肉吧？”
杨柳整个人都是懵的：“……？”
她花了十几秒的时间尝试理解这句话的思路，为此还搭上了毕生所学的全部知识包括网络热梗，然而哪怕她绞尽脑汁地进行头脑风暴，还是想不出【给海星烤肉】这句话跟自己有什么关系。
最后杨柳只能将这句话定性为某种神秘领域的黑话，并暗自赞叹一声——领导不愧是领导，说话就是高深莫测。
方九这时注意到杨柳迷茫的反应，顿时松了口气，脸上重新浮现出微笑。
看来杨柳这位半龙人少女的世界观还挺正常的。
“我就随口一问。”方九缓缓呼了口气，接着好奇地打量起面前这位娇小的女孩，“你说你是半龙人，难怪你力气这么大，能给我车从楼下丢上来……但我怎么看你跟普通人没有区别？既没翅膀也没尾巴的。”
“平时我会把翅膀和尾巴收起来。”杨柳稍稍进入状态，对话比之前流畅许多，“不然在实验室里经常会撞到别人，很不方便。”
“有翅膀和尾巴……”
莉雅这时蹦了出来，听得出来她对龙的话题相当感兴趣，音调都拔高了几个度：“跟我们那的龙长得应该差不多吧？我没想到你们本地龙也有翅膀！我还以为都是一长条在天上游来游去的那种！”
方九眼角猛跳，“本地龙……”
异世界来的就是不一样，隔三差五就能冒出些奇妙的组合词。
不过方九也很好奇杨柳的物种，毕竟除了之前看到的那条在烤肉店打工的女仆龙之外，方九还没见过正儿八经的真龙。
现在杨柳虽然只有一半血统，但好歹跟龙扯上了关系。
“所以你是西方龙那块的？”方九内心期待着杨柳的回答，“那管理局里是不是还有东方龙？”
“算是西方……还是东方呢……”
杨柳一时间没有给出准确答案，似乎是觉得这两种说法都不太准确。
过了一会儿，杨柳在凳子上换了个姿势，若有所思地用指尖绕着头发，“其实，我妈既不是东方龙也不是西方龙……”
“难道是混血的？”方九挑了挑眉，有点难想象东西合璧后的龙长什么样。
“不是。”杨柳摇摇头，迟疑一下，“因为我妈出生在古早时期，那时候还不分东方西方……”
方九愣了愣神，“古早时期？有多古早？”
“白垩纪。”
方九、莉雅：“？”
杨柳尴尬地指了指头顶：
“我妈是翼龙，在天上飞的那种……”
方九、莉雅：“……”
这也太tm古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