任何地方都有一套鄙视链。
隶属兵家的大奉崇尚真武铁血,男子以唇红齿白气血旺盛为荣,女子也以丰满婀娜明眸皓齿为美。
除此之外,皆受到鄙视。
身为阉人的侯十九在这里受到的鄙夷更甚。
他晒不黑的皮肤,吃不胖的身材,乃至于宜男宜女的长相都是活该被嘲笑的原罪。
侯十九因为这些嘲笑而倍感自卑。
自卑之余,又忍不住庆幸。
庆幸那些嘲笑他的人将一切都归咎为他是个阉人。
可侯十九清楚地记得,在成为阉人之前他就是这样,晒不黑,吃不胖,有着像女人一样的娃娃脸。
也正因如此,家中的父母选择他而不是别的兄弟送入宫中做内侍。
如果他没有入宫,不是内侍,人们又会怎么嘲笑?
说他从根子上就是个娘娘腔?
将错处都归咎于他挨的那一刀,总比连他的出生都否定了要好。
侯十九接受了这种自我安慰,觉得跟自己和解了。
这时,杨思思出现了。
新皇四肢纤细,神情冷淡,完全不符合大奉千年推崇的美丽。
可侯十九望着,却觉得这样才是他心中的绝美。
侯十九忽然悟了,原来人是可以如杨思思一般,美得轻盈而强大。
白赖鸦匆匆自外面进来,跟正以深刻目光遥望着杨思思的侯十九擦肩而过。
对于这种立志成为圣女最强走狗的眼神他实在是太熟悉了,每次照镜子的时候都能看见。
白赖鸦瞬间又升起警觉,事到如今,连阉人也开始跟他抢饭碗了吗?
“有事?”杨思思注意到了门口的白赖鸦。
白赖鸦这才收回目光,快步走入御书房:“陛下,太子殿下遇刺了。”
“谢清原?”
白赖鸦连连点头:“正是。”
“谢清原不是去接先帝灵柩了吗?”
先帝灵柩归来,谢清原主持迎接。
也是复命的侯十九被直接带到杨思思跟前的原因,只因谢清原和姬无名都不在宫中。
白赖鸦垂首:“太子殿下正是在迎接灵柩时遇刺的。”
“刺杀他的是何人?可抓住了?”杨思思的第一反应就是兵家派人行刺。
柳含章曾提醒杨思思,兵祖之死,兵家不会善罢甘休。
兵祖是阿满所杀,但起因是谢清原激怒兵祖,兵家归咎起来,未必把账全算在瑶池头上。
白赖鸦却回答:“抓住了,刺客乃是一名大奉八品编修的庶女,因不满太子与瑶池和谈而行刺。”
“八品编修的庶女?”
白赖鸦瞬间料定了杨思思在惊讶什么:“此女毫无武功修为。”
杨思思忽然想起,丧钟的效用还在,即皇城之内无法动用武功术法。
谢清原所去的迎接先帝灵柩之处恰在皇城门口,依旧是丧钟影响范围内。
刺客毫无武功修为,谢清原同样没有武功,可谢清原的气运差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
杨思思对谢清原被一个八品编修的庶女刺杀瞬间就没有那么惊讶了。
杨思思起身:“走,去看看。”
阿满麻溜地从白赖鸦的臂弯里爬下来,挂在杨思思的腿上:“姨姨,阿满,也去。”
杨思思自然知道阿满对“小弟弟”的情有独钟,把阿满从腿上扒下来,挂回白赖鸦的臂弯:“同去。”
杨思思到达东宫时,气氛紧张,整个东宫的守卫比平日更加森严。
而白赖鸦之所以能够在如此森严的守卫之下探听到谢清原遇刺的详细消息,恰因为阿满喜欢谢清原。阿满随时随地都想去跟小弟弟玩,连带着作为阿满座驾的白赖鸦也关注着谢太子。
“请陛下稍待,容我等入内通禀。”看见杨思思,东宫守卫诚惶诚恐。
“普天之下,莫非皇土。朕去往哪里,还需要向谁通禀?”
杨思思把话说到这个份上,守卫自然不敢再拦,只慌忙叫了人进去禀告。
杨思思走在前面,身后跟着挂着阿满的白赖鸦,很快便来到了太子寝殿外,抬腿欲进。
太子妃阮迎紫牵着小皇孙正从殿中出来,差点撞上,吓了一跳。
“大胆!”阮迎紫身后的一等宫女不由得出声呵斥。
宫女在后面没看清来者,阮迎紫却瞧见了杨思思与大奉风尚迥异的云鬓霓裳。
太子妃见多识广,一眼就认出素未蒙面的少女:“参见陛下。”
说着,太子妃拉着小皇孙,朝杨思思跪了下去。
陛下?后面的宫女面上先是闪过一丝疑虑,反应过来,表情就变成了惊恐。
她张了张嘴,竟怕得说不出话,膝盖一软,噗通跪了下去。
紧接着,后面的宫女内侍齐刷刷跪了一地。
杨思思没急着叫人起来,特意打量了一番阮迎紫牵着的小皇孙。
皇孙年纪不大,约莫三四岁,身形却跪得十分板正,颇有几分玉雪可爱。
杨思思看着,忽然笑了。
以谢清原如今的肉身年纪,比皇孙还小一些。
两人待在一处,爹不爹,儿子不儿子的,真有趣。
杨思思转头:“阿满,这里也有一个小弟弟,你喜欢吗?”
听见杨思思轻笑,阮迎紫就下意识握紧了皇孙的手。
听杨思思问阿满喜不喜欢,阮迎紫面色微僵,将皇孙拉得更紧了。
“不喜欢,”阿满赤子之心,不懂委婉,干脆地否定之后,兴致勃勃道,“咱们,进去看,小,弟弟!”
阿满的回答,出乎了杨思思的预料。
阿满喜欢谢清原,杨思思以为是他在瑶池中从未见过比他年纪更小的孩子。
这种喜欢无关长相性别身高爱好,只是一种年龄的双向奔赴。
只要年纪比他小,是个小弟弟,甚至不是弟弟,是小妹妹,能让阿满过了当哥哥的瘾就行。
如今看来,好像也并非如此。
杨思思目光划过被太子妃阮迎紫揽进怀中的皇孙。
甚至,皇孙是谢清原的亲生儿子,容貌气质与谢清原多有肖像之处,阿满依旧不喜欢。
也就是说,阿满也不是喜欢谢清原的长相外貌。
那他惦记的是什么,总不能是谢清原差得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气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