虽然陈予恕没有丝毫逾矩,但他身上温热的气息,清冽的味道无处不在。
压得人心头沉甸甸。
下车之后,夏嘤深呼吸一口新鲜空气。
没等她松口气,手忽然被握住。
她吓了一跳,赶紧甩开,警惕地看着陈予恕。
男人眉头下压,“我的手上有刺,会蜇人?”
被他触碰到的皮肤,好像还残留着他的温度。夏嘤不自在地双手交握,“不习惯。”
他断言道:“是你生疏了。”
这不是应该的吗,为什么他还能这么理直气壮。
夏嘤不想理解,也不想尊重。但又不想提前跟他撕破脸,只能两手拽住包带。
她小心翼翼的样子,落在陈予恕眼里,“怎么比新媳妇第一次上门还拘谨?”
夏嘤闷声不说话。
说不过他就闭嘴。
陈予恕抱着女儿,跟在她身后。深黑的眼眸盯着她纤细挺拔的背影。
看起来是个软柿子,实则骨头比谁都硬。
除了叶缇夫妇,其他人都在。
老太太笑眯眯地跟闻茜夫妇寒暄。又抱着樱桃好一番亲热。
她老人家一见到曾孙女,就像吃了仙丹似的。
隋昕在旁边看得酸气直冒。
她的卓凡简直被衬得像个外人。
“樱桃长开不少呢,我看着,跟亲家太太长得更像”,隋昕笑着插话道。
再稀罕有什么用,小丫头的基因就是随妈。
“都说谁带像谁,可能是我忙的时候,我妈常帮我带吧。”如果隋昕说起别的,夏嘤绝不会放在心上,笑一笑就过了。
但她要舞到自己父母面前,夏嘤肯定会回敬。
“是啊,多亏了茜茜,我们樱桃才能长得这么好。我们全家都要感谢你们呢。”老太太既感激,又愧疚地说道。
“您太客气了,樱桃一点也不磨人。我们家比以前热闹多了。”
隋昕听着不对劲,“大嫂回娘家住了吗?”
夏嘤心都提起来。
这时,一只大手伸过来,在她肩膀上握了握。
陈予恕嘴角含着淡笑,“有时候我们比较忙。陈曜也忙,今天竟然都没来。”
他一开口,隋昕脖子都短了一截。就像被猛兽盯上,浑身血液都停止流动。
陈予恕在平辈中间,是绝对碾压。
隋昕脸色僵硬,干笑道:“他有事。”
这么重要的日子,陈曜也没到场,自然是有火烧眉毛的事情忙着去处理。
隋昕以为,自己的表现够平常,跟往日无二,却被陈予恕一眼看出来。
还是,他察觉到了什么?
想到这里,她立刻感到毛骨悚然。
午餐入席的时候,梨花木圆桌满是摆盘精致的菜色。这种日子,势必照顾了大多数的口味。
夏嘤还在哺乳期,吃的比较清淡。
目不斜视,尽量不去看摆在面前的麻辣青龙。
可是香味屏蔽不了,源源不断地飘到鼻端。
陈予恕夹了一只虾,剔出肉来,放进她盘子里。
夏嘤脸色迟疑。
陈予恕以为她是顾忌喂奶,低声道:“没事,今天给樱桃喂奶粉。”
看樱桃的身形就知道她不挑食。喝奶也行,奶粉也接受。
一看到摇奶器开始工作,就不哭了。
夏嘤想了想,现下的确要补充一点能量。
开始细嚼慢咽地吃虾肉。
老太太笑得一脸欣慰。
闻茜夫妻各怀心事地对视一眼。
不是要离婚吗,怎么看起来不像?
大人们吃完饭,樱桃就饿了。沈姨给她冲了奶粉,在一群长辈的围观下,咕咚咕咚干完一瓶。
老太太满口的夸赞,恨不得给她颁一个“诺贝尔喝奶奖”。
樱桃被一声声的赞美冲昏头脑,当众表演起吐泡泡。
超额释放完萌态之后,她很快就累了,眼皮子开始打架。
夏嘤把她带回房间睡觉。
等确定她睡熟之后,夏嘤来到外间,刚倒完水,还没来得及喝,陈予恕就进来了。
“樱桃睡着了?”他一边问,一边把门关上。
密闭的空间,只有她和陈予恕。夏嘤提着心,条件反射地站起身。
“大家都在下面,我能把你怎么样?这才生完孩子多久,我就没用了?”男人淡淡的嗓音透着不满。
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夏嘤往下压了一口气,问道:“要喝水吗?”
陈予恕嘴角挂着玩味的笑。
看得夏嘤手脚都不知往哪儿放。
她不禁嗫嚅了一句:“没毒。”
她有点生气,但不多。语气里透着嗔怪。
陈予恕在沙发上坐下,端起杯子一饮而尽,“就算你要这条命来偿还,我认了。”
夏嘤不知不觉握紧拳头,“那你能不能答应我一个条件?”
陈予恕脸上的调笑立马消失。
眼眸里凝结着迫人的暗光。
一瞬间,夏嘤的视线想要躲闪。可她还是鼓起勇气,“离婚之后,樱桃能不能给我抚养?”
房间里静得只剩下心跳。
陈予恕的脸部线条,绷得像一张面具。
唯一衬得他像个活物的,是他眸中浅浅颤动的光。
夏嘤的心弦即将断掉的那一刻,他忽地笑了一声,“你真贪心,这明明是两个条件。”
她就知道,不会这么容易。
“可是我们已经没有感情了,再拖下去,对谁都没有好处——”,夏嘤试图晓之以理,动之以情。
陈予恕听了第一句,就打断道:“对我有好处。”
至少,至少他们之间还连着一根线,让他不会飘得更远,消失在天际。
他这个态度,还怎么谈下去?
夏嘤不禁皱眉:“你之前,在我病床边承诺过的:只要我醒过来,你就答应离婚。”
那会儿她被他从河里捞上来,生命体征直线下降。
陈予恕守在她床边,心里镇静极了。
哪怕她讨厌他,黄泉路他也会追过去。
只是他舍不得孩子。
母亲危在旦夕,它还强撑着,没出意外。
它还没来得及看看这个世界。
那句话,是他做最坏打算时,死马当活马医。
谁知,她真的醒过来。
陈予恕嘴上答应,心里反悔。
在确定她好转之后,便让人给她催眠。
詹教授曾经委婉劝过他,以夏嘤宁折不屈的个性,一旦记起一切,不会原谅他。
就差明示:这是在饮鸩止渴。
他还是坚持。
那时候起,他就是一个无路可走的混蛋。
顾忌着她肚子里的孩子,催眠并没有立刻生效。每一次见面,她都冷着脸,和他只有离婚这一件事可谈。
每次陈予恕都被她激得怒不可遏。
后来他只是让保镖守着她的病房,只敢在她睡着之后,悄悄看她一眼。
最后在他心灰意冷,都快放弃的时候,她终于忘记了一切。
夏嘤看着他沉郁的表情,就知道事情不会这么容易。
她不想这么快就把话说死。
前车之鉴,她太知道刺激陈予恕之后,结果会变得多么糟糕。
“这段婚姻,让大家都不快乐,你再仔细考虑考虑。”夏嘤说完,就听卧室内传出樱桃的哭声,她赶紧进去哄孩子。
好事多磨,她也没妄想一次性就把陈予恕说通。
等她喂完樱桃出去,陈予恕已经不在外间。
地板上散落的水杯碎片,血色淋漓。
淡淡的血腥味让樱桃感到不安,她哇哇大哭起来。
等夏嘤下楼,到了花厅,一众人正在打麻将。
见她环顾四周,老太太一眼看出来道:“予恕公司有事,出去了。嘤嘤,你给他打个电话问问,等会儿还来不来吃晚饭。”
今天的谈话不欢而散,夏嘤料想陈予恕不会折返。
不过保险起见,她还是问了问高彦文。
高彦文盯着总裁办公室紧闭的门,哪敢进去送死。
不过他脑筋一转,话答得四平八稳,“陈总五点左右有个会,估计会持续两个小时左右。”
夏嘤得了准信,松了口气。
等他忙完,早就过了饭点。
那时候估计她们早就回青祁路了。
她跟老太太回话说,陈予恕有事,赶不过来。
“以前就忙,现在有了樱桃还是忙。以后樱桃连爸爸长什么样都不记得”,何润贞不禁埋怨。
夏嘤尽量不去多想。
但心里还是沉甸甸地。
今天的私厨,是米其林的首席大厨。
晚餐做得家常又丰盛。
陈予恕不在,夏嘤自在不少,话也多起来。
谁知晚餐快要结束,庭院里响起关车门的声音。
沈姨出去看了一眼:“是予恕。”
没一会儿,他人就走进来。
何润贞诧异道:“都这个点了,不是说不回来吗?”
陈予恕就站在夏嘤身后。
夏嘤不用看也知道,他握住了餐椅的扶手。
她下意识地绷直脊梁,担心他说出不同的答案。
那样的话,就会暴露出她根本没有给陈予恕打过电话!
“我说过吗?”陈予恕不咸不淡地道。
夏嘤双手握在一起,大脑转得飞快,催自己编一个理由掩饰过去。
“嘤嘤给你打过电话的呀”,老太太对夏嘤的话深信不疑。
陈予恕“哦”了一声,这才想起来似的,“她是问过我。还让我忙完了,来接她和樱桃。”
夏嘤听后,忍不住回头,不可思议地望向他。
跟她的忐忑不同,陈予恕说起谎来信手拈来。末了还一脸闲适地问她:“对吧?”
他眸中的意思很明显——
你骗我也骗。
扯平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