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南温和的目光落到程简的身上,对他道,
“简儿最好了,从来都不会瞒着爹爹对不对?”
程简坚定点头,
“嗯!”
才不像父亲,竟然连爹爹都敢欺瞒!
此时正在皇宫参加殿试的杜斯年,莫名有一种不大好的感觉。
他摇摇头,暗道大概是多心,将手中试卷收尾,顿笔后坐端正,等待监考官收卷。
他并不直视圣颜,只定定等着,在一众学子中丝毫不逊色。
高台上的皇帝此刻正注视着他,这位无权无势,却学识非凡的寒门学子,正是他现在所需要的。
从前他只看过此人的答卷,知道此人是个稀才,今日一见,却见他衣冠楚楚,气宇轩昂,外表也看得人赏心悦目,使人对其好感也增多。
时辰一到,考生们的试卷被一一收拢,这次殿试,有不少考生因着初见皇帝,太过紧张,而答的一塌糊涂的。
许多人出了宫殿,便长吁短叹,认为自己痛失为皇帝留下好印象的机会。
杜斯年走在其中,有些人知道他是会试第一名,便上前凑着近乎,想问问他是怎么答的题。
杜斯年还没跟这些人说上几句,便被皇帝身边的总管太监亲自亲自来请,
“杜进士,还请您留步。”
杜斯年转身,看到上辈子的老熟人,因着还没有官身,便对其拱了拱手道,
“不知公公有何事?”
总管大太监李平对他笑得亲切,
“皇上想见见杜进士,还请杜进士随老奴到偏殿去吧。”
李平这话一出,杜斯年身旁几人皆用又复杂又羡慕的眼神看向杜斯年,觉得他大概真的要一飞冲天了。
杜斯年对他们道了别,便随李平到偏殿方向走去。
那几人看着杜斯年和李平远去的背影,不由感慨道,
“杜进士确实才华横溢,大有才思啊!”
不然也不能让皇帝陛下赏识。
“他确实是非常人所能及,其会试考卷我反复阅览,只觉得输的心服口服。”
说话之人正是京城国子监的优生,本也是一甲第一名的可能人选,最后却是第三名。
“我后来还听说了此人在省城时关于国库空虚的一些想法,很是新颖,若是其入朝为官,真是可以造福百姓,报效国家之人才。”
这评价可以说相当的高,他身旁几人看起来是以他为首的,当下听到他对杜斯年这般评价,也没了别的想法,只能说碰到了难遇的人才,与他们差距太大,他们也嫉妒不起来了。
另一边杜斯年也和李平走进了偏殿,皇帝正坐在主位,看着他方才写的试卷。
李平走到皇帝身侧,对其恭敬道,
“皇上,杜进士来了。”
他说完,皇帝便看向前方,杜斯年高呼,
“草民杜斯年叩见吾皇,皇上万福金安!”
说完深深叩拜,等着皇帝出声。
片刻,皇帝才终于开口道,
“杜进士起身吧。”
杜斯年才整理衣摆,站起身来,依旧不抬头直视前方。
皇帝见他如此知礼数,又十分谨慎,心中欣赏更深。
皇帝的声音不似上一世的疲惫,此时正在壮年,低沉有力的嗓音传到了杜斯年耳边,
“你是纪州人士,此处人杰地灵,从前出了不少文人墨客啊。”
他道,
“如今你已连中两元,会试也考了一甲第一名,更是为纪州增光,朕方才看你年纪,不过二十一岁,年纪轻轻便已登上金銮殿,你是本朝第一人啊!”
话中喜爱与夸奖几乎不做掩饰,与上一世一样,皇帝准备将杜斯年为他所用。
杜斯年则在皇帝话音刚落,便又稽首跪拜道,
“草民得皇上庇佑,家乡风调雨顺,无灾无害,当地官员谨本朝律法,照顾学子,才使得草民可以专心读书,认真学习,侥幸取得头名,得以面见皇上。”
“草民一切,皆为皇上庇护所得,乃是皇上治下国土助我等成事,非草民个人之功!”
几句话,将自己的成功全部归功给了皇帝,皇帝说他为纪州增光,他便说皇上治下,天下太平,纪州才好,才培养出他来。
这一拍马屁直拍得皇帝身旁的李平都瞠目结舌。
他跟在皇帝身边这么多年,他还没见过哪个学子能在初见皇帝就丝滑地捧出这么一长串的。
李平心道,此人以后他还是慎交吧,对方看起来就是以后会得陛下宠爱的类型,简直和他一样!
李平心中所想,杜斯年并不能得知,但是李平的直觉没错,这一套确实是杜斯年上辈子和他学的。
但其猜想也不完全对,杜斯年此举虽表面上是在追捧皇帝,但在皇帝眼里,他便成了一个‘油嘴滑舌’之人,而非皇帝期待已久,从寒门出来,单纯不知事,可以由其一手栽培的人选。
果然,皇帝的面色微微一动,虽又恢复了一开始的亲切面庞,但略了解皇帝的人,都能看出来其兴致并不如刚刚高了。
李平自然第一时间察觉到了皇帝的失望之情,想着难不成他想错了,皇帝现在不喜欢说话好听的了?
那他以后是不是也要少说些话,免得惹了皇帝生气。
李平如今毕竟还不如几年后老道,没意识到皇帝对贴身的总管大太监,和对未来押注的臣子是有着两套完全不同的标准……
台下杜斯年一直未曾抬头直视皇帝,但他已经可以设想到皇帝现在的表情。
沉默片刻,皇帝再次开口,
“杜斯年,你抬头。”
称呼改变,眼里最初的真心期待也多了层隔阂。
只几句话,随着‘杜进士’到‘杜斯年’的转变,杜斯年也从未来准备培养的忠臣,变成了未来也许会培养的忠臣。
他固然文采斐然,才思过人,但今年的英才也并非在少数。
皇帝看着杜斯年抬起头,叹道确实生了一副好相貌,只是这样不稳重,未来不一定会只听他的话。
他看着杜斯年,眉头凝起,审视的目光将其扫了几遍,最终还是叹了口气道,
“杜斯年,我看了你会试的文章,确实不错,虽有些想法不太新颖,但是都很完善,现在我再问你一次,于国而言,你认为首重在哪里?”
这是皇帝想要最后再测试杜斯年一番,他欲以实业兴国,在史册也留上圣名,上一世的杜斯年在会试时就已经交了让皇帝满意的答卷,这次却不同。
直到此时,杜斯年依旧坚持自己在试卷上的想法。
“回陛下,草民以为于国而言,农在第一,实业第二,人才教育则为第三。”
皇帝听完,又是一阵长久沉静,似乎在做什么抉择。
“杜斯年,农业置于我朝重位,是否会使我朝休养生息的时间太长了?”
长到在他退位时,本朝也并不能催发出什么重大政绩。
杜斯年像是听不懂皇帝话中的意思,依旧坚持己见,认真说道,
“回陛下,若为民生,则农业的大力发展必然利民,虽时耗长久,但可以为我朝日后发展奠定坚实的基础。”
要不是皇帝笃定杜斯年不知道自己所想,要不然简直要以为杜斯年是专门跟他对着干。
此话说的,全都扎到了皇帝的心窝子上,他哪里不知道农业的发展可以夯实基础,可他不愿等着,为他人做嫁衣,皇帝尚且算壮年,心中仍不愿放弃青史留名的机会。
皇帝在心中想,此人怎么能做到既油腔滑调,又如此这般的冥顽不灵?
他知晓现在无论怎么说,杜斯年应该也是这副说辞,干脆先将此事搁置,日后再观察他看看。
皇帝想到自己本来打算日后给杜斯年安排的亲事,都有些不愿说出口。
原来他想着若是顺利,杜斯年做了状元,再为其和太傅之子指亲,也是好事一桩。
今日一见,却觉得给杜斯年安排这样一门好亲事,倒是他占便宜了,他本人看着不像身边缺人的,并不似一良配。
皇帝见过太傅之子几次,聪颖慧敏,长得也活泼动人,老来得子,太傅疼爱得不得了。
太子太傅当年本是他的老师,因着他登基后并无什么人可以用,他三顾茅庐,请了老师出来做他儿子的太子太傅。
若是给他的哥儿指了不好的人家,到时候皇帝自己都不知道怎么见自己这位恩师。
想了想,还是将这个想法按在心里,亲事一事,还是先作罢吧!
思绪回转,皇帝想着因为见到杜斯年本人后,不得不做出改变的诸多安排,看着杜斯年台下那副镇定自若的模样,莫名生起一股气。
皇帝闭眼,扶着额头摆手,吩咐李平道,
“李平,让他走吧!”
李平一直注意着皇帝的神色,他刚一说话,便应‘是’,走下去同杜斯年道,
“杜进士,陛下让您先回去,您自行回去吧。”
杜斯年表现得像是一丝都未看出皇帝心情不佳一般,还喜气洋洋地朝李平拱了拱手道,
“多谢公公告知,那我就先走啦!”
李平维持着脸上的笑容,眼含催促道,
“杜进士客气了,您请吧。”
这杜进士此人真是怪了,刚一开始他还以为对方是个会察言观色的,怎么现在看着这么不会看脸色呢!
杜斯年不顾冷下来的局面,礼数周全地跪拜皇帝,行完礼后才昂首阔步退出了偏殿,不知道的人估计以为其在偏殿得了皇帝多大的喜爱,实则偏殿内皇帝看着杜斯年的背影又忍不住叹息几次。
他双手持着考卷,看着杜斯年锋利的字迹,可以见得其在考场上挥洒笔墨时的模样,谁曾想本人是这样的呢……
可是第一甲中,除了他,剩下的一个是江南世家贵子,一个是国子监监生,身后是朝中二品大员,这二人,他无一人想封为状元。
可杜斯年……
皇帝发愁,怎么这些寒门子弟如此不争气,第二甲里都没几个,且都和杜斯年差得远了。
偏殿里的叹息传不出宫外,杜斯年早已经快马加鞭,乘马车回了他那偏僻的小院里。
屋内,程南正在尝试给未来的孩儿了亲手缝制一个肚兜,奈何他从小就对此技艺不精,缝了半天也没缝出个样来。
脚步声传来,他一扭头,就看到自己夫君快步走来,发现自己回头,干脆直接小跑过来。
杜斯年扬着笑脸看向程南,
“南哥儿,你在做什么呢?”
其实杜斯年还是想问问南哥儿,孩子有没有闹他,但是自从上次南哥儿说不要让他再问这傻问题,他便不再问了。
他在夫郎面前也是要面子的,要维持自己聪明的形象,他知道夫郎虽然不说,但是最喜欢他聪明的时候了!
程南将手中肚兜偷偷往下藏了藏,眼神对向杜斯年道,
“没做什么,夫君刚回来?”
“我刚才本在门口迎夫君,只是爹爹说我不能在门口待太久,迎风吹着不好……”
他为杜斯年解释道。
杜斯年坐在程南身侧,揽着他道,
“南哥儿怎么这都和我解释,你现在身怀有孕,就不要总是到外面去,万一有冲着撞着,你夫君我就要伤心死了。”
说着越凑越近,直往程南怀里钻去。
程南包容着自己夫君的胡作非为,杜斯年也很有分寸,自从当日大夫交代后,只与他的南哥儿贴着,从不做过分的事情。
程南将手搭在杜斯年的后背上,放松的享受着这一刻,杜斯年却趁其不备,将程南手中的肚兜一下拿了出来。
程南眼睁睁看着,却并不去抢回,只低低说道,
“夫君……”
他怕夫君笑他,连哥儿家最基本的绣活都不会做。
杜斯年却展开肚兜,细细看过后评价,
“不错不错,我未来孩儿可真有福气,以后能用上我夫郎亲手缝制的肚兜,不像我,只有夫郎用过的~”
说着,就从袖中取出一件红色肚兜,他还没张口,程南就羞红了脸,急道,
“夫君,你…你怎么能将此物放在身上!”
他说怎么这段时间他的肚兜少了两件,他还以为是洗衣时不知吹到何处了,他还怪道如今并没什么大风,衣物怎么能被吹走。
如今一看,竟是夫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