消毒水的气味在两人之间结出透明的冰层。柳熙然盯着走廊尽头闪烁的";静";字灯牌,指甲在候诊椅扶手上刮出细小的木屑。
夏禹手腕处的输液管突然震颤,她看见点滴瓶里泛起细密的气泡,像无数未及出口的辩解在药液中溺亡。
夏禹吸了吸鼻子,却觉得嗓子发痒,又咳嗽两声。
“熙然姐,我不是想逼迫你,但是清浅姐给我的压力太大了,我需要和你说明白”。
“怎么?觉得我好欺负”?
“不是这个意思..”
夏禹没想到柳熙然沉默这么久第一句话就这么让人难接。
“那是什么意思?本来你什么都不说,我自然而然的今晚就会找个借口回江城,缩在被窝里哭两场就当是自己失恋,等我缓过来再继续当你没心没肺的熙然姐”。
指甲深深陷进掌心,她低头看着掌心斑驳的红痕:“现在非要撕开这层遮羞布,连体面的告别都不留”?
尾音带着破冰般的颤栗,在寂静的长廊里荡出回声。
夏禹听着柳熙然的爆发,自己的开口只会导致争论,不如先接纳下来。
“我真的好后悔,也许那天我就应该缩在家里生闷气,而不是脑袋一热去什么淮州”。
柳熙然喃喃。
“这样就不会遇到一个骗子,从头到尾都在骗我”。
“骗我是个三十岁的大叔,骗我卸载游戏,骗我学习,骗我上大学就轻松了..”
“都是骗人的”。
柳熙然眼泪滴滴答答的落下来。泪珠砸在金属扶手上,溅开细小的水花。
夏禹伸手,依旧在柳熙然指节处感受到茧子。
那四个月柳熙然每一天都在和自己抱怨。
但是每一天都咬牙坚持下来。
“但是我想让熙然姐变好的心不是骗人的”。
柳熙然任由夏禹动作,不过两人坐的太远,夏禹一只手打着点滴不方便。
站起身拿着点滴,夏禹慢慢移动过来。
从腰包里拿出纸巾,昨天其实就已经用完了,这份应该是柳熙然刚才在家拿的。
“那天我来淮州接你...”夏禹的声音混着药液滴落的节奏,";衣摆被晚风吹成浅蓝色的波浪,我突然觉得,这么明亮的波浪不应该困在游戏代打的代练厅里”。
“熙然姐想听故事吗”?
“什么故事”?
护士推着治疗车从远处经过,不锈钢盘里的玻璃瓶相互碰撞,叮叮当当惊碎了柳熙然睫毛上的泪珠。夏禹用没输液的那只手接住那滴温凉,指尖的水光映着";静";字灯牌明明灭灭的光。
“一个有些遗憾的故事”。
夏禹理了理思绪,自己确实不太了解上一世的曦阳,不过..
她的直播自己是全程陪伴着的。
自己也大概有过些许猜测,在这一世得到信息补充后,破碎的拼图被自己慢慢整合起来。
夏禹说话时总是不自觉用指尖摩挲输液贴,胶布边缘已经卷起毛边。
自己也不清楚应不应该和柳熙然说,但是..
小妮子对自己一片赤诚。
“我有个朋友,玩游戏很厉害。在我还在上学时,那个朋友突然说自己要直播”。
柳熙然伸手按住他乱动的手指。
夏禹笑着任她动作。
“那个时候我还什么都不知道,也不清楚什么是直播,就问她直播做什么”。
“她说她打游戏很厉害,平常打单子时间也很长。就准备把自己一些华丽的操作记录下来发到网上,等人气高一些,就能在网上直播赚钱了”。
“然后呢,她就开始很笨拙的去学剪辑软件,我负责挑段落,她负责剪”。
“我偶尔手痒,就一起打打游戏,什么都玩,她很迁就我,我玩什么她就跟着转,把自己白天要打的单子放一旁,晚上再熬夜补上”。
“不过性子有点怪,只愿意和我打字交流,从来不开麦”。
“中间走了很多弯路,包括一开始没有找好粉丝定位,做什么类型的视频,她就一样一样的试错。有时候她会感慨,要是她上大学了,也许就不会这么窘迫了”。
“我就笑,什么大学会教这个。她和我说,因为自己没考好,又不愿意复读,和家里直接闹掰了,现在一个人在外面租房子住”。
夏禹不清楚当时的柳熙然是没考上,还是没去上。都是她的伤心事,自己也不想多问。
“要是还在上学,也许自己有更多的机会去试错,也不会和家里闹掰。也不用这么着急忙慌的和生活对线”。
夏禹顿了顿,其实当初自己在她面前一直念叨学习,最主要的就是这个原因。
“不过呢,她很厉害,比我厉害多了,她坚持着播了两年,最艰难的时候只有我在看她直播,我就换着小号支持她,给她打赏礼物,她也会积极的在弹幕里发谢谢”。
“剪辑技术愈来愈好,直播也慢慢的做起来。她已经是小有名气的主播了,但是和她聊天时,她也还在感慨,自己和家里人依旧有着隔阂”。
“我想帮她,但是又遗憾的发现我们只是网友,我根本没有立场,也没有资格去参与别人的事情”。
夏禹看着柳熙然的眸子。
“我可能一直在骗你,但是,我想让熙然姐变的更好的心,一直没有变过”。
“我不敢说没有我的熙然姐的未来会怎么怎么样,但是我觉得..”
“有我的话,熙然姐也许能笑着去处理一些事情”。
“这无关乎唐清浅还是因为其他,仅仅是因为..你是柳熙然”。
柳熙然忽然抓住他正在回血的手背,冰凉的指尖压住鼓起的血管。医院应急灯在脚边投出暖黄色的菱形光斑,像块正在融化的太妃糖。
“大骗子...”带着鼻音的指控落在夏禹肩头,被呼吸烘得温热,“连拒绝人都要用这么温柔的方式”。柳熙然的下巴硌在夏禹锁骨处,发丝间飘出洗发水的芬芳。
“你的那个朋友..”
“是我最好的游戏搭子”。
“那我呢”?
“她现在不是了”。
“真薄情啊..”
“没办法,还是没法和熙然姐比”。
“还知道她什么”?
“真相信了?我可是骗子。那我现编,等我想想”。
“仗着我相信你,还编故事骗我”。
语气却像融化的雪水,带着冰碴消融的潺潺声。她捡起掉落的纸巾,重新抚平在他手背,动作轻得像触碰易碎的晨露。
“我要回江城思考一下,哪怕未来我们关系一变再变,我都是你最好的游戏搭子对不对”。
“嗯,你是我最好的游戏搭子”。
柳熙然慢慢的笑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