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禹俯身系鞋带时,骨骼仍在低吟退烧后的余痛。
玄关镜面将晨光劈成碎片,折射出沙发上的两个剪影——柳熙然垂眸摩挲遥控器镀铬边缘,指尖在哑光与镜面间徘徊;唐清浅的笔记本键盘正上演密集的雨打芭蕉,屏幕蓝光在她镜片上流淌成河。
“我出门一趟”。
“午饭回来吃吗”?
柳熙然摁亮手机屏幕,锁屏壁纸是前日拍的鱼缸特写。锦鲤橙红的尾鳍在像素点里游弋,映得她瞳孔泛起涟漪。
“嗯..应该不回来了,我去朋友..夭夭那里”。
夏禹发觉在她俩面前,自己竟然出乎意料的坦诚。
“嘁..去哄第三个了”。
回车键发出断裂般的脆响,唐清浅仰起的下颌线绷紧成弦。
“滚”。
“好好好,再接再厉,我给你加油”。
她突然绽开梨涡,指甲在键盘上划出刺啦锐响,“需要我帮你订永生花吗”?
“今天你把电脑搬到304去”。
“我道歉,能不能不搬”?
唐清浅果断认错。
“不行”。
“薄情”。
柳熙然凝视着药箱边缘垂落的纱布,那蜷曲的绷带仿佛正在蜕皮的银环蛇。
她忽然意识到三人之间的透明竟比迷雾更令人窒息,就像浸泡在福尔马林里的标本,所有脉络清晰可见却不再生长。
她现在也说不好三人到底是什么关系。
彼此坦诚的有些让人害怕,但是三人原则上都没资格参与到对方的情感生活中。
唐清浅愈来愈展现出以往不同的一面,或者说,这才是她原本的性子。
但是自己也变了。
柳熙然说不清是好事还是坏事。
防盗门咬合声惊醒了玄关的尘埃,柳熙然转头看向妹妹。
“真准备八月份不回去了”?
“怎么可能,就不说爸爸,我妈绝对会顺着地址过来看看情况的”。
“那..”
“他面对我们的时候已经没有抗拒了,但是,这会儿还不是更进一步的时候”。
唐清浅又蹙眉看着一处代码。
这怎么跑起来的?
“那..”
“等看到那位顾小姐,短暂接触一下我和你一起回去”。
柳熙然有些看不懂唐清浅了。
“总不能真让你一个人面对爸爸妈妈的压力吧,我的好姐姐”。
唐清浅察觉到柳熙然的目光,转过身来。
“你以为什么事情都这么简单?且不说咱俩父母,夏禹父母那边呢?怎么处理”?
“夏叔和叶姨的公司我也查了,之前还和我妈有过合作”。
柳熙然瞪大眼睛。
“所以现在给夏禹点压力就好,若是真过分了可能会适得其反。时间还很充足,总是会有破绽的”。
唐清浅显得很自信。
“这么确定”?
“谈判若是没有耐心,会被对面吃的干干净净的。而且,手上的筹码也太少”。
唐清浅又转回去。
“眼下我俩的游戏作为筹码,就很不错”。
斜射的晨光中,妹妹的镜片泛起冷光,恍如童年阁楼里常玩的弹珠游戏——当时唐清浅总是把玻璃弹珠攥在手心,直到对手以为胜券在握时才突然摊开掌心,让月光在玛瑙纹路上折射出致命眩光。
真不知道夏禹该怎么按住这个小妮子..
柳熙然叹口气。
夏禹推开虚掩的门时,阳光正透过纱窗在瓷砖上投下菱形的光斑。
奶奶正戴着老花镜蜷在藤椅里,手里那份泛黄的《江淮晚报》刊头日期还停留在三年前。
自从谢云峰离开后,《江淮晚报》暂时停刊。
“小夏来啦”。皱纹在老人眼角堆成细密的网,她摘下眼镜时,金属镜腿在报纸上划出浅浅的折痕。
夏禹把拎着的枇杷蜜放在八仙桌上,目光掠过空荡荡的客厅:“夭夭今天不在家”?
“在邮局对面新开的彩虹坊,说是要跟老师傅学正宗英式裱花”。老人掸了掸报纸上并不存在的灰尘,“以前开在巷尾,不过由于拆迁,这才换了地址”。
夏禹望着窗外梧桐树影里跳跃的光斑,记忆中夭夭举着蓝莓蛋糕眼睛发亮的模样突然清晰起来。那时沾在她鼻尖的奶油,在春日的阳光里融成小小的星星。
“这么远的路...”他下意识摩挲着手腕,“从前巷尾到邮局,都快走到学校了”。
“这丫头倔着呢”。谢奶奶忽然笑出声。“每天踩着露水就出门,白围裙系得比升旗还板正。上周烤废了六炉曲奇,非说是烤箱在闹脾气”。
夏禹失笑,谢夭夭偶尔也会有可爱的蛮不讲理。
窗外的蝉鸣突然汹涌起来,夏禹听见瓷勺碰着玻璃壶的清脆声响。老人斟茶的手很稳,茶叶的醇香裹着往事在空气里缓缓舒展:“人总要找些甜头吊着日子,你说是不是”?
夏禹抿茶的动作顿了顿,茶水烫到指尖,依旧沉稳的放下来。
夏禹意识到老人是想试探自己。
“奶奶健健康康的,就已经是好日子了”。
“呵呵,人老不中用,身体一天是不如一天喽”。
老人笑着自嘲。
“怎么会,以奶奶这个精气神保证没什么问题,不过夭夭中午还回来吗”?
夏禹转移话题。
“算算时间应该也差不多了吧,她就只有早上去,下午在家里看书”。
“那正好,我现在去接夭夭”。
夏禹起身,自己也没多少把握在面对奶奶时不会出破绽。
其实大家都有答案,但是确定和猜疑还是有些差别的。
夏禹开始理解当时谢云峰的感受。
不是不想适当的透露,而是稍微泄露少许,两人几乎就什么都知道了。
“好,小夏午饭在这吃吗?我给米饭先蒸上”。
“来的时候还在想好久没有吃到奶奶做的饭了”。
“好”。
老人笑着点头。
邮局对面的彩虹坊亮着暖橘色的灯,橱窗里旋转的蛋糕托架上,缀着蓝莓的慕斯蛋糕正在缓缓转动。
夏禹隔着玻璃看见夭夭踮脚调整展示牌的背影,薄荷绿围裙带子在腰间系成振翅的蝶。
“欢迎光临,请问需要什么”?
夭夭注意到店门被拉开,还没来得及回头,熟练的话儿就先说出来。
“要一份...”少年故意拖长尾音,指尖轻叩玻璃柜,“店员夭夭亲手做的蛋糕”。
“夏禹哥哥”!
鎏金的阳光恰在此时漫过门楣,谢夭夭蓦然回首,发梢扬起的光晕里,夏禹正倚着门框挑眉轻笑。薄荷绿围裙带被穿堂风掀起,在她身后绽成半透明的蝶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