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地镜映出她绷直的脊背,像博物馆里修复过度的青瓷瓶。顾雪退到阴影处拧开小水杯,夏禹也有一个相同的。
准确的来说,那对小水杯是自己和夏禹在京城挑的。
一天七杯水,意味着最起码拿起七次水杯。
同样意味着..
想对方七次。
“小雪你最近总吃螺丝”。助教悄声递来润喉糖,“和男朋友闹别扭了”?
她俩关系还不错,当时她在台上看到过夏禹和顾雪的互动。
薄荷在齿间炸开冰棱,顾雪被激得眼眶发酸。
摇摇头勉强勾起笑。
安分的坐在角落拆解她每个发音缺陷:舌尖抵住下齿龈,元音要在硬腭反弹三次,而悲伤的情绪...要藏在软腭震颤里。
窗外暮色正在吞噬晚霞,顾雪摸到衣兜里母亲塞的纸币。崭新纸钞边缘割着指腹。
“顾雪补录”。林教授敲敲玻璃,“试着忘掉技巧,就当...对着重要的人说话”。
补光灯再次亮起时,她看见监控屏幕里自己苍白的脸,像枚被剥开太久的夏威夷果。吸气时肋骨发出细微的咔嗒声。
“我们分担寒潮、风雷、霹雳——”
眼泪坠在讲稿上的瞬间,频谱仪突然跳起一道尖锐的绿波。顾雪在朦胧水光中看清那行被晕染的诗句。
“这段说得好”!
老花镜顺着林教授的鼻梁滑下半寸,镜腿磕在调音台上发出清响。
顾雪用食指关节抵住眼眶,将未成形的泪珠碾成碎钻,鞠躬时发梢在镁光灯里划出九十度光弧
“小雪啊...”林教授布满老年斑的手掌覆住她冰凉的手背,“你是我三十年教学生涯里,最接近‘天赋’具象化的存在”。
“教授您教的好”。
“上次我说你的征文,那篇《雨与雪》写的很不错,虽然结果还没完全敲定,但是我帮你打听了一下,应该没什么问题”。
“谢谢教授”。
“还叫教授”?玳瑁眼镜被摘下的瞬间,老人眼底泛起云翳般的混浊。麂皮擦拭布抚过镜片的声音,像是雪粒摩擦着舷窗。
顾雪抿抿嘴。
“林奶奶”。
“诶”。
林教授笑的高兴。
“小雪你的声线很特殊,清冷中带着坚定,若是遇到合适的机会,有没有想法试试”?
助教在一旁扯了扯顾雪,顾雪这才恍然的点点头。
“谢谢林奶奶的推荐”。
“当不起‘推荐’这个词”,老人将讲稿按音调高低摞成塔尖,“但若听见月光叩窗的声音...”她故意用讲义拍散塔尖,“我这把老骨头还能当回传声筒”。
走廊感应灯随着林教授的脚步声次第亮起,助教放松的趴在顾雪肩头。
“顾雪今天要一起回去吗”?
书包带扫过她手背,顾雪抬头时睫毛颤了颤,像被惊动的蝶。教室后排的饮水机突然发出“咕咚”一声,这让她回答慢了半拍:“不用啦,妈妈说...来接我,我等一会儿”。
助教撇撇嘴,装作抱怨的说道。
“上周你说要等征文结果,上上周是等考试成绩...总觉得顾雪你永远在等什么似的”。
顾雪的后背贴上冰凉的椅背,“总是有机会的嘛”。
“顾雪你心态真好”。
助教听到顾雪的回答,笑着说道。
“不过那篇《雨与雪》的结局确实很好,我觉得之前那种带着些许希望的结局很有美感啊”。
顾雪笑笑没有说话。
“等待会稀释掉最初的悸动呢”。女生转身时马尾甩出一道弧线,“就像你写的结尾,雪在等待下一场雨”。
“一语双关,实在是漂亮”。
“那我不等了哦,我先走了”。
女生和顾雪挥挥手。
顾雪心里钝钝的痛了一下,扬起嘴角挥手。
教室门忽然发出闷响。
“呼...”
两道目光同时转向声源。夏禹单手撑在门框上弓着背,衬衣领口被汗水浸透成深色,额发湿漉漉地贴在苍白的脸上。他急促的喘息声在安静的教室里格外清晰,喉结随着吞咽动作上下滚动,却始终没能说出完整的句子。
顾雪愣愣的没有说话,一旁的助教开口道。
“诶?顾雪?你男朋友”?
顾雪指间的墨绿色的钢笔“咔嗒”滚落在习题册上。
女生刚开口询问,就看见向来从容的顾雪霍然起身,木椅在地面划出刺耳的锐响。水杯被手肘带得摇晃,水面泛起危险的涟漪。
从来没有见过她这般失措的模样。
“你怎么来了”?
“咳..咳咳”。
夏禹刚抬头就被剧烈的咳嗽打断,单薄的肩胛骨在衬衫下凸起尖锐的弧度。顾雪已经走到他身侧,掌心隔着衣料触到凹凸不平的绷带纹路——那种熟悉的、令人心悸的粗糙感。
顾雪蹙眉拉开夏禹的衣领,果然看到绷带缠在肩头。
“你后背又怎么回事”?
“飞机...咳...延误了...”他攥着门把的手指关节发白,“从地铁站...跑来的...”
湿透的后背在墙面洇开小片水痕。
“那顾雪我先走了”?
助教识趣地抱起书包离开。
当教室只剩挂钟的滴答声,顾雪才发现自己正死死攥着对方的手腕。少年手背上蜿蜒的伤痕像条暗红的蜈蚣,新结的痂还泛着血丝。
“这又是怎么弄的”?
“爬山时被落石划到的”。
“后背呢”?
“也是”。
顾雪在一旁安静的等夏禹理顺呼吸。
将自己带的水杯推给夏禹。
“小心烫”。
夏禹抿了两口,气息慢慢稳定下来。
“怎么搞得这么狼狈”?
顾雪从衣兜里拿出纸巾,擦了擦夏禹的额头。
“我出来的时候看到好多学生背着包往地铁站走,我怕赶不及,一路跑上来的”。
“这么着急做什么”。
“我怕你不等我”。
夏禹扯了扯衣领,露出肩膀上的纱布。
“我昨天因为伤口发烧,没办法过来,我可能有博得你同情的意思,但是,退了烧我就过来找你了”。
夏禹望着顾雪。
“不是说等我回..”
“我不想等了,我怕现在不过来,我会失去你”。
顾雪心里一痛,依旧装作平常的样子笑。
“怎么会..”
“前天晚上坐在飘窗上数对面大楼的灯火,昨天没赶上,我怕你今天晚上就要数完了”。
顾雪愣愣的看着夏禹,他怎么会知道?
自己也确确实实在某一刻,当对面写字楼最后一盏灯黯淡时,自己的心跟着熄灭。
“我打电话问阿姨了,她和我说的”。
“妈妈和你说这个做什么”?
“我说因为我的任性,咱俩有了矛盾,所以我来京城道歉”。
夏禹捏住顾雪的小手。
“对不起,我对你的坦诚,才是最卑劣的手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