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清雪跪坐在青铜门扉前,指尖抚过浮雕上细密的裂纹。那些纹路里渗出薄雾般的星辉,像极了慕非寒消散前最后一缕呼吸。她忽然想起三百年前某个雪夜,那人用冰髓剑尖挑起灯花,暖黄的光晕里藏着句未说出口的诺言。
冰晶心脏在掌心微微搏动,恍惚间竟与自己的脉搏同步。翡翠母树的根系在深渊下簌簌作响,缠绕着星骸的藤蔓开出了花——是江南烟雨里常见的栀子,花瓣上却凝着永不消融的霜。
\"他总说轮回是口枯井。\"身后传来碎玉般的声音。王素衣的残影倚着门枢,白发垂落处绽开细小的冰凌,\"可你看这井底,分明沉着十二万个月亮。\"
林清雪转头望去,青铜门扉上的星轨不知何时化作了水纹。每个涟漪中央都浮着盏青瓷灯,灯影里演绎着她们错失的岁月:某个雨天慕非寒在檐下擦拭剑穗,某个黄昏王素衣将占卜用的蓍草插进陶罐,而更久远的画面里,三个少女并排躺在母树枝桠上数流星。
冰棺女子的歌声就在这时飘来。那声音像浸了梅子酒的月光,词句却是上古祭司祝祷的调子。母树根系突然剧烈震颤,惊起万千萤火——近看才知是慕非寒破碎的魂灵,裹着冰蓝色尾焰在虚空游荡。
\"他要回来了。\"王素衣的残影开始透明,指尖却牢牢扣住门扉上某道裂痕,\"但你必须先找到那盏被替换的灯。\"
林清雪踏进星辉流淌的裂痕时,闻到了熟悉的沉水香。三百年前慕非寒总在夜读时点这香,说他父亲书房里藏着半卷没译完的星象图。此刻香气却从青铜浮雕里渗出,缠着她手腕引向记忆深处。
无数盏青瓷灯在雾中亮起。有盏灯映着慕非寒跪在祠堂的背影,面前供着柄断剑;有盏灯照着王素衣将冰髓火种按进心口,血沿着霜花纹路滴成梅枝;最多的那盏灯里,她自己反复擦拭星蚀罗盘,铜绿间渐渐浮出陌生女子的面容。
歌声突然凄厉。冰棺女子的轮廓在灯影里摇晃,发间别着的银蝶簪竟与林清雪妆奁里那支一模一样。她终于看清女子腕间的红绳——那是及笄那年,慕非寒从母树新芽上取下的星髓编就。
\"你终于来了。\"女子的声音带着瓷器的脆响。她抬手点亮最暗处那盏灯,火光里赫然是初代垂钓者将冰棺沉入母树的场景。令人窒息的不是术法光华,而是他颤抖的手指抚过棺中人眉眼时,滚落的那滴泪。
林清雪突然头痛欲裂。某种温暖而腥甜的东西从鼻腔涌出,低头竟是朵朵红梅落在衣襟——就像王素衣陨落那日,剑气震碎的梅林落了她满身。
\"当年他抽走我的七魄镇在此处,说是为苍生。\"女子轻笑,发间银蝶振翅欲飞,\"可你看这万千星灯,哪盏不是私心?\"
深渊下传来锁链断裂的轰鸣。慕非寒的魂火突然汇聚成流,冰蓝色星河倒卷着扑向青铜门扉。林清雪看见他残存的意识正在雕刻新的浮雕:不再是星轨与齿轮,而是三个少女在月下分食桂花糕,檐角铜铃被风吹得叮当响。
王素衣的残影在这一刻彻底消散。她化作的冰晶没有坠落,反而凝成盏琉璃灯飘向高处。灯芯跃动的火苗里,林清雪分明看见那年上元节,自己提着兔子灯挤在人群里,身后跟着抱满蜜饯纸包的王素衣,和无奈摇头的慕非寒。
\"该换灯了。\"冰棺女子突然握住她的手。那掌心温度竟与活人无异,指腹薄茧的位置都分毫不差。最暗处的青瓷灯被摘下时,整个青铜门扉开始剥落铜绿,露出底下温润的玉质——哪里是什么法器,分明是棵以身为烛的巨树年轮。
当琉璃灯嵌入空缺的位置时,深渊里沉睡的母树突然开花。不是星骸凝成的幻象,是真实带着露水的桃花,纷纷扬扬落了林清雪满身。慕非寒的魂火在花雨中重塑人形,月光为他披上素白长衫,腰间仍悬着那个装占星签的旧锦囊。
冰棺女子开始消散,像晨曦中的残梦。\"记住,最亮的星灯往往照着最暗的...\"余音散在风里,唯有银蝶簪叮当坠地。林清雪俯身去拾,簪头蝴蝶却振翅而起,翼尖扫过慕非寒尚未睁开的眼眸。
第一声蝉鸣响起时,林清雪才发现周遭已不是虚无深渊。她坐在慕家老宅的梧桐树下,石桌上茶烟袅袅,对面王素衣正摆弄着蓍草,而廊下传来熟悉的脚步声——慕非寒抱着新糊的纸鸢转过月洞门,襟上还沾着丹砂。
蝉声突然刺耳。林清雪低头,见掌心躺着碎成两半的银蝶簪。再抬头时,梧桐树正在坍缩成星轨,王素衣的蓍草长出青铜锈斑,而慕非寒的身影渐渐透明——原来最温柔的幻境,才是最锋利的刀。
(蝉声惊破往昔幻梦 银蝶振翅揭晓尘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