放了寒假,建英素心将小志也接去了省城过年,小龙小虎见了哥哥比谁都欢喜。南秋山正得闲情,走街串巷享受城市生活,捎带给大儿子了解城里的羊肉销售市场;可南母不识字不看报,只是一刻不离的看护孙子,三个孙子在身边,又惦记起了孙女南楠,继而想起都要过年了,大媳妇没打个电话来问候她一声,一者怕大儿子又和媳妇淘气,再者在素心这里面子上过不去。可喜半年相处,知道素心是个实心人,舍得给南母买好衣服、好吃的在其次,待婆母那是真心真意,说话没有盖桥桥的空话,情分没有虚礼假义,锅溢了妈一声,衣服脏了妈一声,虽说料理家务不如秀禾利索,却是个比秀禾心眼还实的人,待建英和小龙小虎那是远远高过她自己。这样称心的两个媳妇,南母思量着不免又心疼起大儿子,哪里像两个弟弟一样,展展样样享过一天媳妇的福。思来想去,倒像家里丢下的儿子媳妇成了碎儿碎女,唯恐怕他们闹别扭,或在外头受了欺负。
过了春节,建设去了周湾乡政府作必要的招呼,肖毅出了一本散文集子,正要送建设一本。建设一看,真是不小的来头,高高低低几级作协头头、杂志社负责人写的序,只差没把他提到当代散文旗手的位置了。建设略翻了翻,对其中的几篇一目数行望了望,就知道这些文章还只是一堆生活素材,徒有文章形,而无文章味,厚厚一本书,若以文学之事来说,只怕是尚未入槛,哪里比不得他与木千叶一段妙对;忽而又想起,木千叶一天在键盘上点点达达的写什么呢,怎么没听她说什么。
文学真是一场迷信,才分有高低,入迷自深浅,不能悟文学的,是半生或一生都被文学误;文学更是一场禅修,不会禅意的,一辈子钻研都是那个苦苦跋涉的赶脚和尚;了悟禅意的,又未必能挣脱俗世生活的干扰束缚而致力于写作。无论面对生活还是面对艺术,无论聪慧还是愚执,人总是盲目、无奈!
多少年过去了,当初他与千叶年少时那般赤诚纯真的文学理想呢?那曾经暗自决心要写下发现生活、开人心之一页的宏愿呢?生活,多么大的一张网,走着,走着,就让那个自以为是的青年迷了路!
那样同坐相依说文学的时光还在眼前,建设自命才子的豪情正好付与伶俐聪慧的千叶。她望着他,静静听他为她一个人演讲,身子在轻轻的摇移,仿佛他的话总也让她那般的陶醉、怡然。
建设翻着书,心思飘游,一语不发。肖毅只当他看得入迷,问道:“南主任,我的文章你还能看得进去?”建设说:“怎么看不进去,字我都认得,学兄的文章,我怎么看怎么亲切。”建设才发现自己原也像前面写序言的文界要人一样,专挑一二可取处说。比如,亲切、熟悉,这类看似褒奖,其实与文学的本质并不相关的一些赞语。肖毅颇喜,劝建设出一本诗集,好歹也算是读了一回中文系,他可以为建设求得名人序。建设笑笑说:“这倒是个正话,只可惜,我现在哪里能比你呢,要出,也只能出牧羊集了。”
正说着,副乡长刘简单走进门来,端直站在屋中央说:“张二娃刚才让送看守所去了,这种人手,事情叫他处理,他就是不处理,这下好!”
肖毅一脸嬉笑,建设不知底里,正疑惑,协理员白复杂拈着一枝香烟进来,沙发上一坐,伸手将裤管一提,道:“乡长,南主任你们听,事情本来是这么个!”
周湾乡有个白复杂,还有个刘简单,建设去得多了,都已认识,二人各有大名,但乡里同事称呼,也往往叫的是这封号。白复杂五十岁年纪,模样消瘦,说话总比别人多几个转承回合,凡事多几轮猜测、推想。刘简单不过三十来岁的后生,面白体长,不开口说话时,颇惹女干部们多看两眼。
原来,张二娃前两天对来村里走亲戚的一个寡妇欲行不轨,寡妇哭哭叫叫,二娃被抓了现行,提出私下三千元了结,张二娃嫌钱太多,说他其实并未真正占到多少便宜,一千块了不了这事,他不如在看守所呆几天,有人管吃有人管住;后又提出张二娃娶了寡妇,二娃也不答应,嫌寡妇大着他几岁,怕不利于生养。
白复杂详细分说其中情致、曲直、原委,刘简单又补上了一句:“这个瞎东西,三千块倒要他的命哩!害得我和老白调停了一天,还是给送到看守所了,纯粹就是为给周湾扬名哩!”
肖毅、建设哈哈大笑。
下午,建设骑着摩托车慢慢回养羊场,想着张二娃的事,觉得又可怜又可笑,一个成年的男人,非要为这点私下事搞到进看守所的地步,实在愚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