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姑叫了两声不见回应,心头暗道不好,觑眼中,灶房里烟正浓,便要过去。
“你别去,我去。”万年将他女人拦住,直奔灶房。
不一会儿,两个人影一前一后出来,直到出了院门才敢大口喘气。
“灶火熄了么?”情姑问她男人。
万年抹了把脸,点点头。
这烟子起得快,风一来散得也快,只是空气里仍有烟糊味。
“嫂子,你放心,若有烧坏的地方,我赔付。”江念坐在歪脖子树下的石阶上,有气无力地说着,一副生无可恋的模样。
“噗嗤——”情姑忍不住笑起来,她实在没法不笑,江念那脸上,黑一块白一块,一张小脸只有眼睛最亮,活像个逃荒来的,都这样了,还信誓旦旦地说要赔她钱。
“你先把自己的脸好好清洗一下罢,比我家小柴头还乌糟。”
就这么的,情姑留江念在自家吃了饭,又细细教她如何生火,如何烧饭。
江念向来自诩聪慧,不论看书还是看戏文,只要看过一遍,就能记下大概,可在灶房里却格外痴笨。
是夜,江念依旧打了井水抬到屋里擦洗身子,白日忙碌了一天,身上难免有汗味,再加上烟熏火燎了一阵,很是黏腻难受。
夷越白日暄暖,早晚还是有些寒凉,再加上井水凉浸,激得皮肤起了一层细小的疙瘩。
盥沐毕,她换上一套干净宽松的中长衫和撒脚裤,将睡房收拾一番,再支开窗户敞湿气。
女人嘴里哼着小曲儿,将小澡盆端到院外,用力一泼,然后返回院中,就势闩上院门往屋里走去,才走几步,“笃笃——”院门被敲响。
江念心里一突,莫名有些紧张,紧张中又有些说不上来的期盼,她也不知自己在期盼什么,也许她知道,只是不想承认罢了。
“谁?”女人的声音并不舒展。
院门外安静了一会儿,响起一个不算陌生的声音:“阿念,是我。”
期盼的心有一些回落,江念前去开院门,门开处,正是刚回不久的安努尔。
“我才回,听家中下人说你搬出来了。”
两人之间只隔一道门槛,他能闻到她身上潮湿的舒香,那气息从她温热的身体散发,透过干爽的薄棉衫,混着未干的水珠,一团又一团。
江念还没谢他替自己寻这样一方小院,侧过身:“安阿兄,你进来坐。”
安努尔颔首迈进院中,江念不将院门关闭,就那么大大地敞着,又回到屋里端了茶出来,另点了几盏灯让小院更通亮。
“安阿兄,你坐呀,我给你倒茶。”江念将托盘放在院中的四方小桌上。
安努尔落座于竹椅上,不着痕迹地四顾打量一眼,笑道:“住着可还好?”
江念回笑道:“再没有不好的了。”
“我让你缓几日,待我回来让人把院子好好收拾一番,你再来住,你就等不及了。”安努尔拿起茶杯,轻呷了一口。
江念可不会说,我忙不迭地搬出来是因为差点死在你这狠人手上,换谁能住着安心。
“早几日晚几日的都一样,我自己能收捡得过来。”江念坐到男人的对面。
安努尔点点头,眼微微一眯:“真决定了?就这么孤身一人在外过活?夷越虽然对女人规束不那么严苛,可女子独身在外还是不易的,依我看,阿念不如还是回……”
江念赶紧打住他的话头,再让他说下去,大有让她回安宅的趋势。
“我找了一份活计,生计方面不愁了。”
安努尔一听倒是有几分吃惊:“什么营生?莫要被人诓骗了。”
江念抿着嘴儿笑,想了想说道:“现下还不能说,待事情稳妥再告诉你。”
她还不想说,主要担心自己胜任不了,没的让人看笑话。
安努尔端起茶盏,杯沿后是女子明艳的笑,似是被感染,他的唇角也带上了笑。
“既是这样,那我也不勉强你,对了,给你带了一个人来。”安努尔侧头朝外叫了一声,“进来。”
一个人影走进院中,走到江念跟前,施礼道:“婢子过来照顾阿姑。”
来人长挑身材,正是曾在她身边伺候过的秋月。
“安阿兄,这……我如今用不上丫鬟……”江念说道,不是用不上,而是用不起。
安努尔笑道:“你留下她,她在这里也是做活,在安宅也是做活,我家中不少她一个丫头,到你这里可帮你烧水做饭,你身边少不得需要一个人伺候。”
江念还待再拒,男人却道:“不必推辞,时候不早了,我回了。”
说罢起身离开,江念将他送出院门。
有了秋月,江念再也不用寒凉的井水擦洗身子,一回小院就有现成的热水,秋月知她喜洁还特意到街市寻了一个半人高的浴桶,专门用来给她沐身。
次日,江念去了香料铺子,掌柜的让一名唤老巴的调香老师傅带她。
做人徒弟的,说白了,就是给人当孙子,那些戏文里的师父认了一个极有天赋的徒弟,从而倾囊相授的事是不存在的。
她每每向老巴询问有关调香知识时,老巴要么闭口不答,要么顾左右而言他,就是隔靴搔痒,不说关要处。
江念算是看明白了,所幸不再开口发问,只默默从旁观看,遇到不懂的就自己琢磨,再不然拿一些废料自己实际操作,如此一来,反倒让她学到的更多,更深刻。
再加上她是有些基础的,像沉香需“理香”剔除杂质,檀香需陈化去燥气这些她都明了,还有“君臣佐使”她亦通晓。
之前在王庭,只要一清闲下来,她便向王庭的香工讨教,从中收获不少。
王庭制香的原料又多,在这一点上呼延吉倒还好,从不拘着她,晚间她给他读几页书,就甩手不读了,转而去调玩香料,他看见了也不说什么,拿起书自己看。
不过他会蹙眉问她:“你学这劳什子做什么?”
她不答话,只是笑,谁知道呢,她就是喜欢,不论人还是物,她的喜欢向来莫名其妙,不需要任何理由。
渐渐的,江念可单独调制一些不同质地的简易香料,这并非什么难事,如今市面上流通的香品就那几样,什么龙涎香、合欢香、帐中香,左不过这些被世人熟知的香。
闲暇之时,或在店中或回小院,她会另花时间研制香品,一心想要调制一款独一无二的香品。
彼边……
安宅外院的书房内,火奴和山奴两人垂手侍立于书桌边,大气不敢出,额上沁出豆大的汗珠,周边的空气比往日更沉。
男人架坐于桌后,套着戒环的手,不耐烦地叩着桌面,一下又一下。
他虽派了一个丫头在她身边看顾,却起不到太大作用,况她又寻了一个营生,如此一来,只怕更不好掌控,看来得上点手段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