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看见石儿禄走到她的身边,一脸笑意不知同她说了什么,她也跟着笑起来,他从没见过她笑得这样开心,然后两人并肩走到溪水边,女人敛衣憩坐于一块大石上,石儿禄则殷勤地来回跑。
江念慌得连连摆手,却抵不住男人一颗想要奉承的心。
一会儿给她送果子,一会儿给她送奶酥,等肉烤好了,又将肉端送到她的身边。
他亦看得出来,石儿禄是动了真心,不动心的话,石儿家的小郎何至于做到这个份上。
安努尔忽然生出一种错觉,是不是自己太老了,同石儿禄相较,他没有他那样的鲜活气,明明是他先认识她,石儿禄才认识她几日,就能得她这般笑脸。
他亦看得出,她是真的开心,她看向石儿禄的眼神和看向他的不同,那眸光有些曲折,好似在透过石儿禄看另一人,安努尔苦笑一声,定是他多想了。
“阿念——追上来——”男人远远喊道。
安努尔循声看去,就见女子骑着枣红小马,一手擎马鞭,一手执辔,在青绿的原野御风飞奔,纤腰随着颠簸划出流畅的弧度,她的前面是扬鞭纵马的石儿禄,男人蓄力的背,如张满的弓,一男一女,一前一后,肆意飞驰。
江念好久没有这般畅快过,双腿夹紧马腹,拍马跃上一山坡,勒转马头,立于坡上。
一阵风来,绿香拂过,吹得她眯起眼,那一头乌发在风中飘扬涤荡。
安努尔和石儿禄谁也不愿退让,兄弟仍是兄弟,可女人……谁有本事就是谁的。
然而,两人却不知他们真正的对手并非彼此,而是另有其人……
……
接下来的时日,石儿禄有事无事便会跑到四季轩,借着买香料的由头找江念搭话。
江念忙起来便不太理他,他也不恼,就安静地守在她身边,她若是抽出空来,回他几句话,那一日他的心情就会格外地好。
试想想,一个心底朝思暮想的幻影突然有一日真真实实地出现在你面前,还不是刻意寻来的,若是特意寻到的,反倒没那么让人惊喜,出其不意的偶遇总是令人心动,而江念在石儿禄的生命里出其不意了两次。
第一次遇见,她在他的生命里埋了种,第二次遇见,她破土而出。
安努尔此刻万分后悔,那时不该让她离开安宅,不过现在后悔也晚了。
“安阿兄?”
一个声音将安努尔的思绪打断,扭头去看,江念立在珠帘另一边,似是有话说。
店掌柜一面盘算账目,一面忍不住抬眼偷觑,从前东家不常来四季轩,如今三日里倒有两日来往店中。
安努尔微笑道:“进来。”
江念拨帘走到里间,扫了一眼桌面上的账本,然后从腰间抽出荷包,双手递到安努尔面前:“这是我在店中领的月钱,我自己留了一小部分,余下的给你,多亏你帮我找了那院子,之前身上拮据,你替我垫付了,现下我能还一些是一些。”
安努尔在那荷包上盯了好一会儿,嘴角虽然带着笑,可那笑有些别样的意味:“阿念这是打算同我清账了?”
江念并未多想,觉得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他帮了她,她不能理所当然的安享,安努尔不差这点小钱,她却不能黑不提白不提。
安努尔缓下语调,将荷包接过,微笑道:“好,那我收下了。”
江念就要转身离开,安努尔的一句话却生生拉住了她。
“阿念,你是不是喜欢石儿禄?”
江念一怔,也就是这一怔,安努尔的心沉到了底,虽然之后她否认了,然而在他看来那不过是女儿家难为情的掩饰罢了。
待江念走后,安努尔细细摩挲着手里的荷包。他从前就是不够狠绝才错失心爱之人,这一次他要不惜一切抓住。
……
这日,更深夜静,江念再次被惊醒,因之前院子里进过贼人,从那之后她睡得比较警醒,有一点响动便会醒来。
扭头看去,窗上映着一个模糊的黑影,确认这黑影是人影后,她的心开始狂跳,抖擞着双手从枕下摸出一包迷香粉,然后蹑手蹑脚躲到门后,屏息等待着。
门闩被那人从外顶掉,接着门扇缓缓开启,贼人刚一探身入房,江念算准时候,一手捂着口鼻,一手将迷香粉朝贼人撒去。
不承想那人也蒙了面,根本没吸入迷香粉,不过好在有部分粉末撒进了他的眼。
那人本就作贼心虚,骤然之间眼睛又糊了,心慌之下夺门逃走。
这一夜,江念是真被吓到了,她不敢想若她没有及时醒来,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事,之后再没入睡,就那么披衣呆坐到天亮。
“阿姑怎么坐在院中?”秋月起身敲响江念的房门,不见回音,这才走到院中,见她不答话,再一看,哎哟一声:“这是怎么了,眼下都青了。”
女人怀里抱着木棍,双眼要睁不睁的样子。
“这……不会昨夜又闹贼了?!”秋月忙不停地给江念系好衣衫,正准备将她搀扶进屋,此时院门被敲响。
秋月只得前去开门。
一开门,门外站着石儿禄,手里还提着两个油纸包,见了秋月笑问道:“你家主子呢?”
秋月忙将人迎进来,朝一个方向努了努嘴。
石儿禄看去,只见女人云鬓蓬松,神思恍惚地坐在那里,怀里还抱着一根长棍。
“怎么回事?”男人两步上前,放下手里的油纸包,蹙眉问道。
江念似是才缓过神,强打起精神:“石儿郎君怎么来了?”
“东市有家早点不错,今儿特意起早,给你买了早点来。”石儿禄提起油纸包在江念面前晃了晃。
大多数夷越男子若是喜欢一个女子,便会大胆并热烈地表露出来,江念自然察觉到石儿禄对她有意,她曾向他表示过,让他不要在她身上费心。
然而并没起到作用,她的冷待熄灭不了他心里的火,他仍是往她身边凑,有时候江念就想,在这一点上,石儿禄和那人还真是像,特别是笑的时候。
“有劳郎君了,我需得去店里上工。”江念请他随意坐,让秋月待茶,自己进到屋里简单梳洗一番。
江念收拾好后从屋里出来:“我要去店里了,你再坐一会儿?”
“我又不是没地方坐,专挑你这小院儿坐?特特起了个大早给你买吃食,你看也不看。”
江念见他那样子,有些想笑,只好找个理由:“我一向早上不吃的。”
说罢接过秋月递来的热茶,喝了两口。
男人见她要走,忙随在她的身后:“我送你一程。”
“不必了,走几步就到。”
石儿禄咧嘴笑道:“那我陪你走几步,或是你陪我走几步。”
江念笑着摇了摇头,不去管他,出了院门往街市行去,石儿禄就那么不近不远地跟着,也不说话,也不去扰她。
四季轩离桂花巷不算远,不一会儿就到了,石儿禄送她到店门前,看着她进去,然后快步离开。
他没有回自家府宅,而是返回桂花巷。
“你家主子怎的一大早精神那般差。”
秋月便将院中闯贼的事说了:“这贼人来了不止一次,加上这次已是第二次,成日让人提心吊胆,住着也不安省。”
石儿禄点了点头。
彼边,四季轩……
“天爷!你怎么搞的,这檀香和沉香的料子你可曾用清酒浸泡过?”一个粗嗄的声音响透香料铺。
制香的老巴又捡了一块料放到鼻下猛嗅,嘴边的两撇胡子都要被他吸进鼻腔里似的。
江念才来时便是跟着他学习调制香料。
后来江念根据香谱上的配比,再加上实践,无需他照看也能独当一面,老巴就一直耿耿于怀。
从前江念询问他,他不耐烦说,哪怕说了,也是兜兜绕绕不知所谓,如今江念不问他了,他对江念更加厌恶,横竖看不惯。
今日好不容易挑了她一个错处,便要嚷得尽人皆知,正巧东家也在店里,好叫东家知道这女人是个没用的浑货。
江念因昨夜一宿没睡,精神恍惚,头目昏沉,调制宫廷香时便忘了浸泡檀香和沉香。
“我这就拿去泡。”江念说道。
老巴不依不饶:“说得轻巧,拿去泡?今儿这是我看见了,往日没看见之处,不知弄错了多少!怪道我说连日来客人少了。”
江念身上开始发冷汗,昨夜本就受了惊吓,耳边又是男人聒噪的声音,一时竟有些立不住,身子晃了晃,正巧此时一个力道从后撑住她。
“昨夜没好睡么?面色看着有些差。”
一边的老巴见东家来了,立马舔脸笑道:“东家来了,这个梁女……”
安努尔抬手轻轻一摆,示意他下去。
老巴准备好的说辞哽塞在喉,却又不得不转身离开。
“安阿兄,平日不像这样,实是今日身体有些不适。”江念说道。
男人没有半分责怪的意思,言语中尽是关心:“我找个大夫来给你瞧瞧罢。”
“不必,没有病症,只是昨夜没睡好。”江念连连说道。
安努尔细细看了她的面色,眉头蹙起:“昨夜院中又闹贼了?”
江念点了点头。
那日安努尔说过,这贼定是摸清了她的境况,知她院中无男人看护,第一次不得手,还会再来第二次,果然,昨夜真就来了,照这样下去,那贼人肯定还会再来。
“我倒有个主意,只是不知你是否愿意。”安努尔说道。
“安阿兄但说无妨。”
“你先暂住我府宅中,我安排一个护卫住进你那小院,待贼人抓获,彼时你若想搬回,尽可安心搬回,只是不知你的想法如何。”
江念思索片刻,有些拿不定主意,俗话说,只有千日作贼的,哪有千日防贼的,正待应下,一道轻蔑的嗤笑声从门外响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