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一日,江念休息,平日她抽空便在院子里调香、研粉,今日打算什么也不做,闲散闲散,正巧隔壁的情姑要去赶早集,前一晚两人已约好早起的时辰。
一大早,天光微亮,两人各自挎着一个竹篮出门。
“你来徽城这么些时日,还没赶过南市的早集罢?”情姑问道。
“没呢,别说南市的早集了,就是南市我也去得少。”江念挽了挽手里的竹篮,“听说南市有花市。”
“你要买花?”
江念点点头,正巧过来一辆板车,情姑招手让车停了,两人侧坐到板车上,板车上还有几人,都是一路过来赶往南市的。
江念一坐上车,不免引得车上的男男女女侧头多看几眼。
情姑继续道:“那边确实有个花市,价也便宜,什么花都有,不过咱们得先去早市,晚了里面的东西不新鲜,全是剩的。”
江念自然没有异议,她一整日都有时间。
板车行得很慢,路边不时还有人上车,走走停停。
“这几日怎么没见着你阿弟?”情姑问道。
江念淡淡说着:“走了。”
情姑见她有些心不在焉的样子,拉着她的衣袖,好似要把嘴里的话塞进江念的耳朵。
“我跟你说啊,你那阿弟我觉着挺好的,上次我邀他来我院子里坐,聊了小半日。”
江念的身子随板车晃了晃,问道:“你同他聊什么了?”
妇人想了想:“也没什么,无非就是说你从小拉扯他不容易,让他对你这个阿姐好一点,咱们夷越人向来恩必报,不能自己过得好了,就忘了从前的恩情,更不能寒了你的心。”
说罢妇人用肘杵了杵江念,挤眼道:“放心,我总是向着你说话的。”
“他听了后,没说什么?”
“倒是没说什么。”
江念吁出一口气,然而一口气还未吁通畅,情姑把脑袋凑过来,悄声道:“跟你商量个事。”
“什么事这样神神秘秘。”江念笑道。
“就是我娘家有个侄女,长得俊溜着,同你阿弟年纪也合适,几时我引来你看看?”
江念一听这话,明白情姑的意思,婉拒道:“我阿弟性子不好。”
“你就别谦虚了,哪有这样说自家弟弟的,明明就是一个挺开朗英健的儿郎,哪里不好了。”
“你是没见他发恼时的样子,六亲不认哩!”
“血性男儿哪有没脾气的。”情姑想起一事,问道,“你阿弟没有妻室罢?”
“这个……倒是没有。”
情姑一听,欢喜得了不得,这么好的一人儿,还未成家,简直再也找不到了。
“他什么时候再来,我好把我家侄女带来,让他二人见一见。”
江念忙摆手:“情嫂子,他这人性子很是顽劣,就连我的话也未必听。”
“你看看你,两人见一见,只是见一见,好不好的等见了面再说,你这个当姐姐的总不能把人往外推不是?怪道你阿弟这个年纪还未娶妻,我看呐,这里面有你的责任。”
说到这里,情姑心里有些不乐意了,脸色变得十分难看,认为江念在搪塞她。
江念想了想,不见一面的话她这个邻居是不会死心的,叹道:“我亦不知他几时再来,走之前没同我说。”
“不如这样,也不要你特特去安排,只是他人再来,你千万把他留下来就好。”
江念无奈道:“别怪我事先没同你说,你别抱什么希望,他脾性又霸道又……”
“哎呀——你看你这人,翻来覆去就这么一句话,人家说起自家人都是捡好了说,就你往坏了损。”
情姑说着,心里却想,长成那么个英俊模样,就是性子差一点,也是可以担待的。
两人说着话,不知不觉就到了早市,江念陪着情姑在早市逛了一圈,她也跟着买了些甜津的果儿。
东西买得差不多了,两人又转去花市,一进花市似入到一片姹紫嫣红的花海。
江念只恨自己一双眼不够用,看这个也好,看那个也香,最后挑了几样最爱的,黄白的、粉紫的、蓝绿的簇在一起,抱了满满一怀。
二人回到桂花巷时天已大亮,街面上人马也熙攘起来。
进了院子,江念把花交到秋月手里:“弄些水,装起来。”
“我的天爷,这么大一捧,您是怎么抱回的。”秋月将花搁在院中的桌面上,又去找盆。
江念进屋给自己倒了一杯凉茶,倚在门栏上,慢慢喝着,笑道:“见着喜欢,恨不得把整个花市都搬空。”
秋月噗嗤一笑,她算是发现了,这位阿姑见着好看的东西,就喜欢,不论是衣服、首饰,哪怕是小猫小狗儿,只要好看,她就眼睛发直,实在是她现下挣的钱不够,只能买些养眼的花花草草。
秋月一点不怀疑,若是这位阿姑手里有足够的银钱,那些名贵的金银首饰她会像今日买花一样,一股脑地往家里搬。
江念喝了几口茶,润了润嗓子,放下手里的杯子,捋起衣袖,将桌上的花簇一点点分开。
正巧此时,院门敲响,不知是谁……
秋月手上忙不开,江念前去开门,门外站着好些时日不见的石儿禄。
上次华兴楼内,安努儿的那番话让石儿禄耿耿于怀,说江念对他亲近,与别人不同是因为他像她的情郎,当即他就黑了脸,甩袖离席。
他认为安努尔是故意的,故意编造这些话来离间他和江念的关系,安努尔就是见不得江念对他更亲近。
他自己心里不痛快,便要让他的心也不痛快。
石儿禄那晚从华兴楼出来,径直奔往桂花巷,结果一身酒气地走到巷子口,那里却守着几个护卫。
料想一定是安努尔的人。
当下他也不多作逗留,身上带了酒气,这么冲进去找人也不合适,心想着不如明日再来,结果第二日又被他父亲派去外地理事,一去就是几日,直到今日方回徽城。
“阿念我来看看你。”
中间隔了一段时日不见,乍然一见,石儿禄竟有些局促。
江念迎他进门:“你来得可真是巧,我也才回。”
石儿禄走到院中,见桌上、地上堆满鲜艳的花束:“才从花市回来?”
“是啊。”
石儿禄扒拉了几下花束,略带嫌弃地说道:“都是些不值钱的玩意儿,好看是好看,过几日就败了,放不长久。”说着,咧嘴一笑,“我送你一个败不了的。”
男人从身上掏出一个漆金雕花长形小盒,打开,一眼看去,里面赫然躺着一根乳白的玉簪子,在阳光下泛出丝绒的光泽,又以簪体细雕出一朵海棠,绽于簪头,栩栩如生。
最难得的是,海棠蕊心透出血色,像是一滴鸽血融入玉水中,晕染开,自然天成。
这玉质绝非市面流通的稀有货。
江念将玉簪拿起,对着光看,满眼的稀罕,喃喃道:“此玉难找,只怕有钱也买不到呢。”
从前她也拥有过不少好玉,什么绿翡翠、羊脂和田,都是顶好的料子,这样的还是头一次见,雕工细卓不说,连那一处鸽血都恰到好处。
石儿禄见江念的神气知道这礼物送对了,笑说道:“送给你的,喜欢么?”
江念连连点头,没口子地说:“喜欢,喜欢……”
好看的物件她都是极爱的。
然而下一瞬,那海棠玉簪就躺回漆金盒里。
“喜欢是喜欢,不过这东西我可不能要。”江念又在那簪子上多看了两眼,忍痛把陷进去的双眼拔出来,头一别,关了首饰盒。
“这簪子本就是我送你的,拿去。”石儿禄把金盒往前一递。
江念摆手,连连道:“无功不受禄,受之有愧……盛情难却,却之不恭……”
话越说越不对味,越说越歪,江念咬了咬舌:“速速拿走,莫要坏我心志。”
两人推搡间,一道声音从院门处响起:“你们在做什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