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清嘉虽然在心里吐槽,但等萧浩真的坐到自己面前,盯着她身上的两个肿以及一道箭矢刺伤后,她还是没骨气地说:
“咳咳……这两个肿,姨姨已经自己包扎好了,你不用管。这个伤口,你来处理就好。”
然后,主动把刺伤更宽敞地暴露在萧浩眼前。
其实如今正在冬日,天气冷得很,她的伤口不该溃烂这么快的。
她有时自己对着镜子检查的时候,就察觉应是那支箭上涂了加速伤口恶化的毒药。
若是寻常伤口,她让语儿那个没什么水平的丫头包扎,也无妨。
但现在,得刮掉腐肉,清除毒素后,再上药包扎,这伤口才能彻底好。
不然便是用天底下最好的伤药,只怕也无济于事。
“浩浩,你看这个伤口,该怎么办?”她问。
她靠坐在床上,看起来苍白虚弱,又有种恬静淡然的美。
萧浩侧身坐在床榻边沿,轻易就能闻到她身上淡淡的香甜气味。
他漆黑的眼睛在白清嘉身上打了几个转,不知为何目光闪了闪,小声说:
“刮肉。”
和白清嘉想的疗伤步骤一样。
看起来,萧浩的水平确实不错。
她顺着这个小屁孩的话,随口说:
“哇!浩浩懂得好多啊!真厉害!这些都是谁教浩浩的啊?姨姨可要好好谢谢人家呢!”
萧浩被夸后,身后那条隐形的尾巴肉眼可见地竖了起来。
虽然他仍是那张没什么表情的脸,但心里已经在欢呼雀跃了:
【懂得多。厉害。懂得多。厉害。】
白清嘉趁热打铁,抬起素白的手掌轻轻搁在他毛茸茸的脑袋上轻笑:
“是啊,浩浩好厉害啊!浩浩小朋友,是怎么懂得这么多疗伤方法的吖?”
“自己。”
萧浩喜滋滋地回答。
他心里高兴,还特意弯了点腰,把头低下,方便白清嘉摸得更顺手。
因为他身高比白清嘉高出了两个半头,所以即使两个人都坐在床上,白清嘉想摸他的头,也要卯足了劲儿伸直手臂才行。
明明是个八岁的孩子,却能注意到这么多大人都留意不到的细节……
白清嘉心里一片柔软,摸头的手滑到他脸侧:
“哇!好厉害啊!浩浩是说,每次受伤,都是自己包扎,所以才懂了这么多吗?”
“嗯。”
萧浩稳如老狗般点了点头,好像根本不在意这点事。
同时,心里的声音络绎不绝响起:
【厉害。厉害。好厉害。】
看到他如此不淡定的样子,白清嘉乘胜追击,继续问:
“浩浩真的每次受伤都自己包扎啊?怎么会这样呢?”
按照他刚刚疯狂摇尾巴的样子,这种问题应该会随口就说出来的。
可他竟然警惕到马上噤声,沉默地从药箱中拿起一把小匕首仔细看着。
要刮掉腐肉,自然应该用消毒的匕首。
白清嘉被那匕首刀刃上冷白色的光芒闪了下眼,调查真相的心,突然就死了。
刮掉腐肉……
说起来容易,看起来怎么就这么让人腿软呢?
萧浩没留意到她突然怂了,选了把趁手的匕首后,就拿去蜡烛的火焰上炙烤消毒了。
白清嘉看着他有条不紊的动作,食指和拇指并拢,不停揉搓着自己的裙摆,重重咽了三下口水。
“浩浩啊……”她哆嗦着开口,“你知不知道什么点穴方法,可以让人感觉不到伤口痛的吗?”
太子点穴点得那么厉害,他应该也不差吧?
“不知。”
萧浩茫然地烤刀片,足足沉思了一炷香的时间才说出结论的。
他小山似的影子,挡在烛火前,投射在空当的房间里。配合着窗外呼啸的冷风,说不出的萧瑟阴森。
那个刀片,也被他炙烤出了丁点赤红的光泽。
这样的刀片,不止能割肉,搞不好还能止血呢。
因为刀片接触皮肉的瞬间,就能给烤熟了……
“行……行叭……”白清嘉咬着牙,才拼尽全力挤出了一丝微笑,“那你一会儿下刀的时候,快一点……”
萧浩烤刀片的手一顿,稍稍歪头打量着她。
【姨姨?】
他心里发出了白清嘉都理解不了的疑惑。
白清嘉只顾着盯他手里的刀片,心里一颤又一颤,根本没留意他在心里自言自语。
萧浩疑惑了一会儿后,就在白清嘉还没反应过来时,便转身出去了。
从他放下匕首到背影消失在门边,不超过三秒。
十秒后,他又带着明大夫,出现在了门口。
整个过程中,白清嘉甚至都没听到他心里想了什么。
眨了个眼的功夫,明大夫拿到飘然出尘的白色身影,就大咧咧站在她的正对面了。
显然,明大夫也没反应过来发生了什么。
不过他一眼就看到了只穿着吊带的白清嘉,和她茫然到呆滞的脸。
烛影在灯罩铜环上晃出细碎金斑,明心进门后随风飘动的广袖蓦然僵在原地。
他看到床上人灵动的目光,宛如一捧雪坠落在云絮上。
她身上素纱材质的裹胸布,被烛火映照出氤氲的明光,像是在凝脂般的肌肤上洇了层暖雾。
偏生如此美景下,她精致的锁骨下寸许的溃烂伤口红肿中泛着黑青,边缘泛着胭脂色的灼肿,分明是中了军中常用的“腐骨草”。
中毒后伤口溃烂无法痊愈,而且剧痛无比。
若不及时解毒,或得不到足够大量的解药,便会被腐骨草侵蚀到骨头都剩不下。
他心中一惊,不知太子妃何时中的毒。
再看那女人,端坐在床上,似乎全然不晓得这毒的厉害。
她瘦削的身子半倚在床上,几缕鸦青色的发丝散落在颈侧,随着她缓慢的呼吸扫过锁骨凹陷。
明心喉结微动,直接无意识攥紧手中握着的药杵。
“药。”萧浩从他侧后方走出,还随手关紧了门,大手摊开掌心向上,“给孤。”
明心掀起眼皮,看到他冰冷淡漠的脸,空白的脑海中检索半天,只干巴巴地问了句:
“何药?”
萧浩大概以为他在装傻,脸色黑了几分,声音更冷更凶恶地重复:
“药!给孤!”
“唉……”
床榻上,白清嘉扶额叹气。
不想睁开眼,希望是她的幻觉。
本来就不想让明心和太子给她处理伤口,现在可好,白忙活。
看着那边明大夫和萧浩交流困难,驴唇不对马嘴的样子,她只能主动帮萧浩解释:
“明大夫,他应该想要你那里,能让伤口不痛的药。”
明心的目光移到她胸前的伤口上,沉吟片刻后淡淡道:
“娘娘伤口中了腐骨草之毒,该用‘芝玉草’拔毒后,再清除腐肉。不解毒,只是让娘娘多受罪而已。”
他的声音,比落在窗外的雪籽更轻,漂移的视线落在了她沁着冷汗的鼻尖上。
那点莹润的水光点缀在苍白的小脸上,倒比宫中最名贵的夜明珠还亮。
白清嘉下意识瞥了眼旁边的萧浩。
那小子果然恨恨地盯着明大夫的后背,心里念叨:
【坏人。坏人。】
“芝玉草?”她斟酌着开口,“这种草药,附近有吗?”
明大夫袖中拿出个香囊来,淡淡道:
“所幸在下钟爱芝玉草的香味,随身带了不少香囊,可从中取用。只是想要彻底拔除腐骨草的毒性,需要大量芝玉草才行。在下手中这些,治标不治本。想要彻底解毒,还要等娘娘回了京城才行。”
说完,他才像是想起来什么,淡淡解释道:
“军中常以此毒淬于箭尖,毕竟腐骨草不算稀有。但要解毒,就要成倍的芝玉草才行。若遇着灾荒年,芝玉草大量减少,军中人就唯有等死的份儿。”
白清嘉纤白的手指掩住嘴唇,没想到这个毒药如此厉害。
她粲然一笑,招手让萧浩过来,欣慰地说:
“多谢浩浩找来明大夫,才让姨姨知道伤口中毒的事情,浩浩真是个厉害的男子汉呢!”
萧浩下颌线紧绷着坐在床边,听到这么明目张胆的夸奖,连眼皮都没掀一下。
心里——
【男子汉。男子汉。男子汉。男子汉……】
他快高兴到狂甩尾巴,利用尾巴变成螺旋桨,然后原地起飞,直接升天了。
安抚好这位,白清嘉才重新看向明大夫,客气地说:
“既如此,就请先生为我配置解药了。”
“无妨,医者本分。”
明大夫在萧浩出现在她身边后,就立刻移开了视线。
他背对着床榻,负手而立,打量着天字号上房里墙上挂着的唯一一幅古画真迹,淡淡道:
“腐骨草中毒时日不同,解药的配比也不同。娘娘还需与在下详细说清中毒日期,还有中毒时的详细情形。在下也好根据娘娘的伤口配药。”
哦,对,这个在理。
白清嘉听到他刚刚提过,想要解毒,需要成倍的芝玉草。
那他制作解药时,芝玉草的比重肯定是很重要的。
于是她坦然讲了当日在仲氏发生的事,还有她和太子动手前的计划,以及那支突然射出的箭矢以及她飞身挡箭的事。
“……原本不过是破了些皮的伤口,血都没有流多少,所以我根本不曾在意的。”
白清嘉提起这事,就气得牙痒痒,
“怎知第二日傍晚,伤口就开始刺痛,而且也越来越严重。我只当是这些时日劳累,身子虚弱,才让伤口久久不愈。直到伤口发展到眼下情形,才隐约察觉应是中了毒。”
明心站在远处,孤高的身影像是背负了一层融不开的霜雪。
他再开口时,声音都带着浓郁的凉意:
“还好娘娘警觉,发现中毒便与在下说了。若再拖几日,毒至骨骼,便是当真解了毒,娘娘身子只怕也难以复原了。”
白清嘉:“!!!”
这么严重吗?
就算真的伤到了骨头,她大不了多喝点牛奶晒晒太阳呗!
骨头又不是肺,怎么还能有不可逆的损伤啊?!
“呵,怎么,娘娘不信?”明心明明是背对着她的,但是在没听到白清嘉回答后,就像是背后长了眼般出声,“腐骨草的毒性之强,远远超出娘娘想象。若只是寻常伤了骨头,自然休养些时日好了。腐骨草之所以称为腐骨草,就是因为对骨头有不可逆的损伤。”
“啊……”白清嘉喏喏开口,“那就请明大夫快点为我配药吧。”
还好,这次明心没再多说什么。
他取了一盆水,看着铜盆里水花泛起的涟漪,神色晦暗不明。
白清嘉和萧浩紧挨着坐在床榻上,静静看他的行为——
主要是萧浩在看。
他还是在心里念叨明心是坏人,生怕他对白清嘉做什么,对明心盯得很紧。
明心就在萧浩的紧盯下将捣好的药末倾在牛皮纸上,右手边搁置的青瓷碗碗底,倒映出他紧绷的下颌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