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痴心妄想!”糜鲁从牙缝里挤出这四个字,面色铁青。
步人甲乃大乾步兵的顶级装备,由一千八百余枚精铁甲叶编缀而成,重达六十斤。
唯有身披此甲的重步兵,才能在异族铁骑冲锋时如磐石般巍然不动。
整个益州军也不过两百余具,是他多年苦心积攒的家底。
至于八牛弩,更是军中重器,碗口粗的箭杆能深深钉入城墙,攻城士卒可攀附而上,此等利器唯有京城将作监能造,工艺繁复,造价堪比等重黄金。
谯孟眉头紧锁:“林都尉,你要这些军国重器意欲何为?”语气中已带警告。这些装备,岂是一个小小都尉该觊觎的?
林峰不慌不忙,从怀中取出一份本章双手奉上。谯孟展阅片刻,竟神色大变,匆匆将奏章收入袖中,对糜鲁沉声道:“即刻调拨十八师所需军械,着手布置诱敌之计。本官上奏时,自会为你美言。”
陶士衡与糜鲁面面相觑。那份奏章究竟写了什么,竟让刺史态度骤变?可惜无人知晓答案,当日谯孟与林峰密谈整日,连亲卫都被屏退。
漫步军营时,陶士衡渐渐察觉异样。这座军营干净得令人发指,地面不见半点杂物,执帚士卒连松软的浮土都要踩实。
军卒们虽衣衫褴褛,却浆洗得发白,补丁都打得整整齐齐,同样的粗布衣裳,穿在他们身上,竟透着一股说不出的精气神。
陶士衡驻足观望,忽见一队士卒列队而过。他们步伐不算齐整,但每个人腰杆都挺得笔直,眼神锐利如刀。
陶士衡心头一震,这哪是什么杂牌军?分明是虎狼之师!
陶士衡驻足观看那些站在高台上挥锤的军卒。
寻常军营练力气的木桩不过半人高,这里的木桩却需仰视,他登上高处俯瞰,恍然大悟,十八师那坚固的寨墙,原来是这样一锤一锤夯出来的。
比起糜鲁的窘境,陶士衡更在意林峰手中的筹码。
西平郡战马配额年年捉襟见肘,若能从这个少年都尉身上打开缺口...陶士衡眯起眼睛。
真正的骑兵该有一人双马的配置,如此方能来去如风。
白莲教本来就以暗杀手段起家,一旦招惹,就如同跗骨之蛆,想要甩掉,除非白莲教被斩尽杀绝。
伤兵营的景象更令陶士衡震惊。没有预料中的腐臭与哀嚎,空气中飘着柳枝煮水的清苦气息。
刘十正哼着俚俗小调,几个老妪含酒喷洒的场面尤为奇特,酒雾在阳光下折射出七彩光晕。
“行行好,这酒赏给小的解馋吧!”有伤兵嬉皮笑脸地讨要,却被老妪一记眼刀瞪回去:“馋死事小,烂肉事大!”
陶士衡正要掀帘入内,却被横枪拦住。
“上官恕罪。”守门军卒不卑不亢,“主将立过规矩,进伤兵营需先用酒雾净身,柳枝水净手。”见陶士衡面露愠色,又补充道:“便是主将亲至,也要走这套章程。”
“八个时辰了,可有伤兵不治?”陶士衡追问道。
守门军卒顿时眉飞色舞:“回大人,六十五名伤患,至今无人发热溃脓!”
陶士衡闻言,竟乖乖站定任那军士喷洒酒水,又用柳枝水净了手。堂堂太守甘受此“羞辱”,全因这“零阵亡”的奇迹。
要知道战场上真正殒命的不过十之二三,大多都折在伤后的溃脓高热。
对统兵多年的老将而言,这简直是致命的诱惑。
伤兵即老兵,老兵即精锐。一支由百战余生的老兵组成的军队,战力堪比寻常部队十倍。
若能窥得此中奥秘,莫说喷酒净身,便是更甚的“折辱”他也甘之如饴。
屋内酒气氤氲,陶士衡按规矩以酒帕掩鼻。只见伤兵们大多安睡,罗谷正与刘十低声交谈。见他进来,二人刚要行礼,却被他摆手制止。
陶士衡俯身检视伤处,果然未见红肿。最令他震惊的是那些被丝线缝合的伤口,皮肉如布帛般被细细缝拢,留出的芦管正渗出淡黄浆水。
“这是何人所为?”他指着罗谷身上蜈蚣般的缝痕沉声问。
“俺家主将亲手缝的!”罗谷咧嘴一笑,牵动伤口又龇牙咧嘴,“说这样好得快!”
“你就任他施为?不怕...”
“怕个球!”罗谷浑不在意,“主将肯给俺缝伤口是福气!死了算俺命薄,活了是俺赚着!您瞧——”他拍拍胸膛,“线头还没拆呢,俺已经能喝粥了!将主说了,七八日后拆线,俺照样是条生龙活虎的好汉!”
陶士衡凝视那歪歪扭扭的缝线,忽然想起古籍所载刮骨的传说,那个看似惫懒的少年都尉,竟真有生死人肉白骨的手段?
夕阳西沉时,林峰与谯孟终于推门而出。
整整一日,除了狗子进出添茶送饭,再无人敢打扰这场密谈。
谯孟望着暮云低垂的天际,长叹一声:“此行凶险,前路叵测啊。”
林峰负手立于阶下,嘴角噙着一丝桀骜的笑意:“大丈夫立世,正当迎难而上。这天下风云际会,恰是男儿建功之时。”
他目光灼灼望向西北,“西凉弹丸之地,却能周旋于大乾与鲜卑之间,其中必有玄机,此去定要会尽西凉豪杰!”
谯孟望着少年意气风发的侧脸,不由拍其肩叹道:“老夫帮不了你什么。倒是陶士衡...他既有求于你,不妨善加利用。”
谯孟眼中泛起追忆之色,“当年我何尝不是壮志凌云?可惜宦海沉浮...切莫辜负了少年头!”
“使君说笑了。”林峰轻笑摇头,“虎啸山林,龙腾九霄,不成则亡。而我不过是一匹鬣狗,时机到时,必啖其肉饮其血;若事不可为...”他眯起眼睛,“自当全身而退,静候良机。”
谯孟闻言默然。眼前少年所言太过惊世骇俗,可蜀锦滞销确需新路...谯孟终是叹息道:“罢了!若他日听闻你投效西凉权贵...”
“使君放心!”林峰突然朗声大笑,“要我向蛮夷屈膝?不如一刀杀了我痛快!”
谯孟望着少年挺拔如松的背影,忽然觉得这暮色也明亮了几分。他郑重颔首:“只要老夫在益州一日,必保你家眷无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