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若从洛水的大厦中缓慢的,带着留恋的走到了马路边。
马路边有着无数的人间烟火。
她低头看着自己的双手,在自己的掌纹中,看到了小时候被欺负过后留下的伤痕。
在她最幸福的那几年,她是读过书的。
那个时候,妈妈会把自己抱在怀里,轻柔的给自己读故事书,妈妈的声音低沉温柔,在故事的一字一句中,她总会慢慢的安心的入睡。
到第二天天亮的时候,妈妈就会把自己抱过去,坐在钢琴边,属于妈妈的柔软纤细的手指跳跃着按下一个个按键演奏出美妙的钢琴曲。
一首钢琴曲在妈妈的手指间落下帷幕,她就会拍拍手,开心又崇拜的说:
“妈妈好厉害……”
而这个时候,妈妈就会牵着自己的手指,在钢琴的黑白按键上缓慢跳跃着,有了妈妈的牵引,她也学会了第一首简单的钢琴曲。
在充满着阳光的下午,妈妈会抱着自己坐在小花园的秋千上,对自己说:
“若若知不知道,爸爸和妈妈为什么要给你起这个名字呀?”
她坐在妈妈的怀里摇头。
“不知道。”
妈妈温柔的低声笑。
“爸爸和妈妈……是在大学里认识的,那个时候的爸爸还只是一个穷小子,却拥有着和别人完全不一样的拼劲,你外公曾经对妈妈说过,拥有着拼劲的男人啊,不管做什么都会成功的。”
“不过那个时候,妈妈还没有注意到爸爸呢,只知道在另外一个专业里有一个特别刻苦的男孩。妈妈和爸爸认识的那一天,是妈妈在校庆的台上演奏了一个钢琴曲,于是你爸爸啊,就对妈妈一见钟情了……”
那个时候的妈妈是外公和爸爸千娇万宠的小女人,所以在说起这段故事的时候,眼角眉梢的笑意藏都藏不住,就算是刻意在她的面前藏起来,也会忍不住带着笑。
“……妈妈,一见钟情是什么啊?”
“一见钟情就是……就比如我们的若若在长大后的某一天,忽然遇见了一个人,你一眼就被那个人给吸引住了,在回去之后翻来覆去的睡不着,满脑子都想着那个人……这就叫做,一见钟情。一眼见到,就再也忘不掉了。”
那时候自己似懂非懂的点了点头,窝在妈妈的怀里继续听妈妈讲和爸爸相爱的故事。
“于是后来你爸爸在拼劲中,又多了一件事情,那就是追求妈妈,也是在那个时候,妈妈才知道了爸爸。你的爸爸啊……相貌不算出众,可是总能照顾到妈妈的需求,于是凭借着这一份独特的细心,在妈妈无数个追求者中,脱颖而出……所以在后来,妈妈就决定和他试一试。”
妈妈耳边的珍珠耳环摇曳着,温柔的声音听得言若昏昏欲睡。
“爸爸追到妈妈的第一件事,就给了妈妈一个承诺。”
“他说,从前他只想要凭借着自己的拼劲去完成他爸爸没有完成的事情,可是在这个事情上,妈妈大于一切,所以他对于未来的忙碌和拼搏就又多了一分动力,他问妈妈愿不愿意等等他,等他事业有成,风风光光的娶妈妈作为他唯一的妻子。”
“……妈妈同意了,那样热烈又带着风华的男人,想来是任何一个女孩子都会喜欢的吧?所以妈妈就同意了。后来,爸爸在这个圈子里努力拼搏他自己的事业,终于创建了言氏。”
“……后来,爸爸就向妈妈求婚了,妈妈就嫁给了他。”
“没多久之后,妈妈就有了你,爸爸说妈妈能够同意他,是因为他的诺言,所以他把‘诺’字拆开,就有了我们的若若。”
妈妈伸手摸了摸她的脸,带着憧憬和向往说:“……以后我们的若若,一定要比妈妈还要幸福,妈妈还等着看若若最幸福的样子呢。”
可是后来……
妈妈就疯了。
或者说,妈妈不是疯了,而是生病了。
可是她生病了却无人在意,所以她只能成为疯子。
堂堂一个集团的大小姐,在经历了丈夫出轨,父亲去世,而父亲的集团被丈夫吞并,这样的打击太重了,所以她承受不住。
她的心里生了病。
最终……她只能在阴郁里郁郁而终。
没有在乎她,正如没有人在乎自己一样。
言家只是一个去处,从来都不是家。
从妈妈自杀之后,爸爸不再爱自己之后,她就没有家了。
从妈妈和外公去世之后,她也就没有亲人了。
言家给她提供的东西,不过是为了更好的利用她。
言若曾经恨过吗?
恨过的。
可惜没有什么用。
她再恨爸爸又能怎么样?她又不能真的杀了他为妈妈报仇。
而言家本该是属于她的家,可是她却没有一点地位没有一点资金,更没有一点尊重,再恨爸爸,也不能动摇整个言氏。
百无一用是书生,可惜她连成为书生的资格都没有。
言若慢慢的合上了自己的手掌,把自己手心的伤痕收拢在手心。
她在言家孤身一人,又能够做下什么呢?在妈妈去世的第一年里,她甚至连活下去都快成了奢望,哪怕到现在,身上也有那个女人毒打的伤痕。
她在绝望里生活了太多太多年了,从一开始的滔天恨意,到现在只求卑微的活着。
直到在今年,在言氏的酒会上,第一次见到了其他人的口口相传中事业有成的洛惟依。
她风华正茂,进退有度,拥有着和这个圈子里所有人都完全不一样的气质。
她站在那些人的聚拢中,用酒杯碰撞出人情世故,用骄傲却又谦卑的样子于人群中获得尊重。
那个时候,言若是羡慕的,嫉妒的,不甘心的。
直到……
直到洛惟依的谦卑温和,出现在了自己的世界里。
那一束光那样清晰,那样温暖,又那样温柔。
原来这个世界上,竟然还有一个人在意她。
言若沉沉的呼出一口很长的气,仿佛要把贯穿自己前半生的隐忍不言全部驱逐出她的身体里。
言若转身,以万千人群中最微不足道的样子在洛水大厦的下面抬头,看着洛水的顶楼方向。
她的手心慢慢收紧。
或许……她真的可以试一试呢?
她被压抑了太多太多年,她需要一个属于自己的生活,需要一个不被其他人随意拿捏控制的生活。
她需要迈出这一步。
很需要这难得的一次机会。
她不能一直被言家的母子拿捏住,这样的话,她最后只会成为一个无足轻重的棋子,而她如果迈出了这一步,或许就可以摆脱他们的控制,拥有属于自己的生活。
至少……她不必再身不由己。
也可以像洛惟依那样,光明正大的站在人前。
也可以……拥有底气站在洛惟依的身边,只要能够站在她身边。
这个机会是她给她的,是一个挑战,一个风险,更是自己唯一一个能够同那样美好的她并肩而立的机会。
言若收回了自己的目光,再次深深的呼吸了一口气。
然后她转身重新进入到了洛水的大厦里,一路的匆忙,一路的压抑还有一路的雀跃。
妈妈。
言若在自己的心里轻声叫。
我终于在未来的某一刻,找到了自己喜欢的人,看清了自己的内心。
或许……我可以像您当初在秋千上对我说的那样,拥有一个幸福的时光。
在从前的时光中,我不知道人活着到底是为了什么,是为了自己的欲望,自己的野心,还是自己对未来的憧憬……
直到此时此刻我才知道,原来我浑浑噩噩的只求活着的那二十多年,是为了在等一个人。
等那个人给我一个重新开始的机会。
妈妈,您……看到了吗?
洛水的顶楼,那个最温暖的人的办公室,近在咫尺。
她伸手就可以触碰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