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提起祁让,晚余心生警惕,谨慎地摇了摇头:“奴婢不知,皇上的名讳,我们做奴婢的不敢妄议。”
祁望指了指旁边的桌椅:“你累不累,咱们坐下说话吧!”
晚余忙垂首道:“奴婢不敢。”
祁望却已经走过去帮她拉开了椅子:“你不要拘谨,我如今是祁让的阶下囚,地位还不如你。”
晚余讪笑了一下,不好再推拒,便和他面对面坐了下来。
桌上放着个茶盘,祁望提起茶壶,给晚余倒了一盏茶。
他虽然已经落魄至此,倒茶的动作却很优雅,举手投足都带着与生俱来的贵气,仿佛他不是身处黑暗的囚笼,而是坐在阳光明媚的花荫下和友人品茗闲谈。
晚余道了谢,捧起茶盏,发现茶水已经没什么热气。
“这是他们晚饭后送来的,我没喝,如今你来了,正好拿来招待你,只可惜没有茶点。”
祁望给自己也倒了一盏茶,端在手里说:“你知道吗,你姐姐很会做茶点的,我最爱吃她做的莲蓉酥。”
晚余对于江晚棠的事不了解,便实话实说:“奴婢不知,奴婢与长姐相处甚少。”
祁望笑道:“你是晚棠的妹妹,在我面前无须自称奴婢,你看我也没有自称本王,我们现在是一样的普通人。”
晚余点点头:“好,那我就不和殿下客气了。”
祁望喝了口茶,才又缓缓道:“我和祁让的名字都是父皇取的,我是哥哥,比他早出生小半个时辰。
我出生的时候还是晴好的天气,他出生的时候,却突然乌云密布,电闪雷鸣,狂风大作,下了三天三夜的雨,好几个地方都发了洪灾。
钦天监说,他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刑克双亲,影响国运,极为不祥。
父皇对此很是忌讳,当场就把生下天煞孤星的母妃打入了冷宫,把我交给皇后抚养,把他交给一个很不受宠的妃嫔抚养。
父皇给我取名为望,在我身上寄予了很大的期望,给他取名为让,就是给我让道的意思,用这个名字时刻提醒他是不祥之人,不要有任何非分之想。
可是你看现在,他成了皇帝,我成了他的阶下囚。
可见命格之说都是无稽之谈,叫什么名字也没什么要紧,别人喜不喜欢你更无所谓,重要的是你自己不能看轻了自己。”
夜色深沉,四下寂静,他的声音如涓涓溪流在这寒夜里缓缓流淌。
一段不甚愉悦的故事,被他讲得如梦似幻。
晚余听得入了神,直到他说名字没什么要紧的时候,方才明白过来,他一口气讲了这么多,竟是为了安慰自己。
虽然他如今是阶下囚,可他曾经也是高高在上的王爷,是被太后亲自抚养,被先帝寄予厚望的皇子。
这样的一个人,居然为了安抚一个婢女,拿自己和皇帝的名字来举例,自己的失败也能坦然地讲出来。
晚余从来没接触过这样的人,也不知道该如何形容他,只觉得他身上似乎有一种神奇的魔力。
像春雨,润物细无声。
又像春风,温温柔柔地吹进人的心窝,让人情不自禁地对他敞开心扉。
总之,他真的是和祁让截然不同的两种人。
可是话说回来,如果祁让没有一出生就被批成天煞孤星,没有遭到亲生父亲的嫌弃,可以像祁望一样被众星捧月般的长大,他还会是现在这种偏激又冷酷的性情吗?
晚余一直以为,祁让的名字是谦让,忍让的意思,从没想过,竟然是要他给兄长让道的意思。
这个名字,他肯定不喜欢吧?
他会不会和她一样,从小到大都对自己的名字耿耿于怀?
可是,不管怎样,这都不能当作他欺辱她,强占她的理由。
就算他的童年再怎么悲惨,她也不会因此就原谅他加诸在她身上的痛苦和伤害。
晚余敛了敛心神,问祁望:“殿下败给皇上,会有不甘吗?”
“有啊,当然有。”祁望不假思索,却也神情坦然,“每一个失败者都会心有不甘,但不甘又能怎样,像我现在,连这座宫殿都走不出去,如果还一直纠结过往不肯放下,除了让自己痛苦,又有什么益处?”
这话倒也没错,只是晚余不确定他说这话是不是发自肺腑。
毕竟,他曾经是祁让最强劲的对手,也是离皇位最近的人。
谁知道他温润君子的背后,藏着什么样的面孔呢?
“多谢殿下开导,奴婢感激不尽。”她起身道,“奴婢出来的太久,是时候该回去了,殿下有没有什么话要奴婢带给太后的?”
“这就走了吗?”
祁望也跟着站了起来,神情有些不舍。
自从被关在这里,他就再也没有和任何人聊过天,每天所见的人,就是给他送一日三餐的侍卫,侍卫们多一个字都不会和他说。
他想了想,对晚余说:“那就有劳你替我转告母后,让她安安生生颐养天年,不要再记挂我,我在这里除了不得自由,别的都很好,平时看看书,写写字,过得很悠闲,比起从前那些提心吊胆的日子,这样的日子反倒更适合我。”
是这样吗?
晚余心想,自己一直以来所渴望的,就是自由,不得自由的日子,怎么可能悠闲?
“好,奴婢记下了,奴婢会一字不落地转告太后的。”晚余福了福身,“奴婢告退,殿下珍重。”
“我送你。”祁望不等她推辞,就走到她前面为她引路,“屋里黑,你不熟悉路,当心摔跤。”
晚余便默默地跟着他,两人一前一后,像两个幽灵在黑暗中穿行。
到了门口,祁望停下脚步:“我只能送你到这里了,你出去之后要千万小心,别被人发现。”
“好。”
晚余答应一声要走,祁望突然又叫住她:“你以后还会再来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