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时分，夕阳的余晖给江城的街道染上了一层暖金色。
如香斋饭店门口，挂着的灯笼已经亮起，透出几分温馨的光。
孙青的身影先出现，他旁边跟着一位身形略显清瘦，但精神矍铄的中年男人，正是张为民。
两人刚在门口站定，饭店的门帘就被掀开。
方平快步走了出来，脸上带着恰到好处的热情笑容。
他目光落在张为民身上。
“张厂长，可真是好久不见了。”
张为民打量着眼前的年轻人，比起当初在轧钢厂时，方平似乎更沉稳了些，眉宇间却又多了几分难言的气势。
他嘴角勾起一道柔和的弧度。
“方平，你小子。”
“可真是个大能人啊。”
“这才多久没见，就在江城搞出这么大的名堂。”
“当初啊，我果然是没有看错你。”
方平脸上的笑容更真切了些，微微躬身。
“这哪里是我的本事。”
“当初要不是张厂长您慧眼识珠，多加提拔，我小子哪能在江城这么快站稳脚跟。”
这话听得张为民心里熨帖，脸上的笑容也加深了几分。
他忍不住哈哈笑了两声，带着些许感慨。
方平侧身，做了个请的手势。
“张厂长，孙青，咱们别在外面站着了。”
“风大。”
“里面的包厢早就备好了，咱们边吃边聊，暖和。”
张为民满意地点点头。
孙青也适时地上前一步，帮着引路。
三人一前一后，穿过散发着饭菜香气的大堂，来到里面一个安静的包厢。
包厢布置得雅致，桌椅都是擦得锃亮的红木。
方平没有坐下，而是对守在门口的服务员吩咐道：
“去跟桂花姐说一声，张厂长到了，可以上菜了。”
服务员脆生生地应下，转身快步去了后厨。
效率很高，不过十几分钟的光景。
包厢门再次被推开，王桂花亲自端着一个托盘走了进来，身后跟着两名服务员，鱼贯而入。
很快，一道道色香味俱全的菜肴就摆满了圆桌。
烧鸡，扒肘子，清蒸鱼，还有几样精致的小炒，热气腾腾，香气四溢。
王桂花放下菜，又从服务员手里接过两瓶包装精美的茅台酒，动作麻利地放在桌上。
她看向张为民，笑容热情又得体。
“您就是张厂长吧？”
“我是这儿的经理王桂花。”
“今天为了招待您这位贵客，我们方老板可是下了血本了！特意嘱咐后厨拿出看家本领。”
张为民看着这一桌丰盛的菜肴，还有那两瓶显眼的茅台，微微一笑。
“哎呀，方老板实在是太客气了。”
“都是自家人，用不着这么铺张。”
方平连忙接过话头，亲自拿起酒瓶。
“张厂长，您这话就见外了。”
“当初您对我的照顾，我可一直记在心里。”
“您是我的贵人，现在我稍微有了点儿小成绩，请您吃顿饭，表达一下心意，这是应该的。”
他一边说着，一边看向王桂花。
“桂花姐，这里有我跟孙青招呼就行了。”
“您先出去忙吧，有什么事我再叫您。”
王桂花会意，笑着点点头。
“好嘞，方老板，张厂长，孙哥，你们慢用。”
说完，她带着服务员退了出去，轻轻关上了包厢门。
房间里只剩下他们三人。
方平动作熟练地打开一瓶茅台，酒香瞬间弥漫开来。
他先给张为民面前的杯子斟满，酒液清澈，挂杯明显。
随后又给孙青倒上。
最后才给自己倒满。
他放下酒瓶，端起自己的杯子，却没有立刻提议喝酒。
反而笑着看向张为民。
“张厂长，您是贵客，得您先动筷子。”
“不然咱们仨这么干坐着，菜都凉了，多尴尬。”
张为民被方平这番周到的礼数逗笑了。
他点了点头，拿起筷子，夹了一块离自己最近的烧鸡。
“好，好，那我就不客气了。”
他尝了一口，味道确实不错。
见张为民动了筷子，方平和孙青也拿起筷子，开始吃菜。
气氛暂时缓和下来，只有碗筷碰撞的轻微声响。
桌上的菜肴不断减少。
大概十几分钟后，桌上的气氛也随着酒菜变得热络了些。
方平觉得时机差不多了。
他放下筷子，端起了面前的酒杯。
目光诚恳地看向张为民。
“张厂长，小子不懂什么规矩。”
“这第一杯，我必须先敬您。”
“感谢您过去的提携，也祝您身体健康，万事如意。”
张为民看着方平，眼神里带着几分审视，但还是端起了酒杯。
杯子在空中轻轻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响声。
两人都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辛辣的酒液入喉，带来一阵暖意。
张为民放下酒杯，用餐巾擦了擦嘴角。
他看向方平，目光变得直接了些。
“方平啊。”
“咱们都是自己人，也别绕弯子了。”
“我知道，你今天特意把我请过来，肯定是有重要的事情想跟我商量。”
“现在酒也喝了，菜也吃了。”
“说说吧，到底是什么事情？”
方平微微一笑，说道：“我就知道瞒不过张厂长的眼睛。”
“那我就有什么说什么了。”
“我听说，最近咱们红星轧钢厂的日子，不太好过啊？”
张为民听了这话，眼神复杂地看了方平一眼。
他没立刻回答，而是端起了面前那杯刚刚斟满的茅台。
酒液晃动，映着他布满愁绪的脸。
他仰头将杯中酒一饮而尽。
辛辣感顺着喉咙烧下去，却没能驱散心头的沉重。
“唉——”
他重重地放下酒杯，杯底磕在桌面上，发出一声闷响。
“你说的一点都没错。”
“这两天，我愁得连囫囵觉都没睡过。”
“现在这改革开放的浪潮，是彻底掀起来了。”
“咱们这种国营大厂就像是被甩在后头了一样，跟不上趟了。”
“生产线基本都停了，机器落满了灰。”
“可厂里那么多张嘴等着吃饭，那么多家庭要养活。”
“我这个厂长，顶着这个名头，心里是真难啊。”
他揉了揉眉心，语气带着深深的疲惫。
“这不，今天下午，刚在市政府开了会。”
“上面的意思，还要裁员。”
“你说，裁谁？留下谁？手心手背都是肉，我这心里……”
他摇了摇头，没再说下去，但那份焦虑和无奈，已经写满了脸上。
孙青在一旁看着，也是一脸沉重，赶紧点了点头。
“张厂长说的一点没错。”
“多少次了，我下班瞅见，张厂长办公室的灯还亮着呢。”
“一个人在里面抽烟，一根接一根。”
“他真的是太难了。”
方平点了点头，脸上的笑容也收敛了几分。
“这事儿确实难办。”
“一下子那么多工人没了工作，让他们怎么活？”
屋子里的气氛，因为这个沉重的话题，再次变得有些凝滞。
张为民的目光在方平年轻却沉稳的脸上转了一圈。
他那双经历过风浪的眼睛，此刻锐利得像能看穿人心。
“方平老弟。”
“你今天特意请我来，又突然问起这事。”
“你小子，绝对不是无的放矢。”
“是不是……你已经有法子了？”
他身体微微前倾，紧紧盯着方平。
方平迎着张为民审视的目光，笑了笑。
那笑容里没有半分退缩，反而带着一种让人捉摸不透的笃定。
“张厂长，瞒您也瞒不住。”
“办法嘛，或许……还真有一个。”
他的声音不高，却像一颗石子投入平静的水面，在张为民和孙青心里都激起了涟漪。
张为民的眼神瞬间变得更加锐利，几乎要将方平看穿。
方平顿了顿，似乎在组织语言，然后才缓缓开口。
“我想问问张厂长。”
“现在上面有没有……想把红星轧钢厂转让出去的计划？”
这话一出，包厢里的空气仿佛都凝固了。
转让？
张为民的眉头立刻紧紧皱了起来，几乎能夹死一只苍蝇。
他像是听到了什么天方夜谭，带着一丝难以置信的审视，重新打量着方平。
“转让出去？”
他重复了一遍，语气带着明显的质疑。
“方平，你不是在跟我开玩笑吧？”
“红星轧钢厂，这么大一个摊子，上上下下几千口人，谁有那个能耐接盘？”
他摇了摇头，似乎觉得这个想法太过异想天开。
方平脸上的笑容不变，反而更深了几分。
他端起茶杯，轻轻抿了一口，动作从容不迫。
“张厂长。”
“如果我说……”
“我有这个兴趣呢？”
“您觉得这个方案，可行不可行？”
“你？”
张为民这下是真的愣住了，他看着方平，眼神里充满了惊疑不定。
他知道方平现在开了饭店，生意似乎不错，但接手一个几千人的国营大厂？这简直是……
他陷入了沉思，手指无意识地在桌面上敲击着。
包厢里一时间只有他指尖叩击桌面的轻微声响。
过了片刻，张为民才缓缓开口，声音低沉而凝重。
“事情没有你想象的那么简单。”
他的目光再次变得严肃起来，带着一种过来人的沉重。
“就算，我是说就算，你有这个能力接手红星轧钢厂。”
“那厂里原来的工人怎么办？”
“几千号人呢，你总不能让他们全部下岗吧？”
“现在上面最怕的是什么？就是怕引起骚乱！”
“要是几千工人没饭吃，闹起来，谁都担不起这个责任，谁都没办法收场！”
他的语气带着一种深切的忧虑，这显然是他心头最重的一块石头。
孙青也皱紧了眉头，脸上的担忧显而易见。
他看看愁容满面的张为民，又将目光投向了方平。
是啊，工人怎么办？这才是最关键的问题。
平哥到底有什么好的办法？
方平迎着两人担忧的目光，脸上却依旧是那副云淡风轻的笑容。
他放下茶杯，身体微微前倾，看着张为民，一字一句地说道。
“张厂长，孙平。”
“要是我说……”
“我有办法，让所有的工人都不下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