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宴昔捕捉到裴寂眼中除却愤怒外的自责。
是啊,若是早知此番会将殊儿陷入险境,裴寂他定不会忍心冒险。
“皇祖母,太皇太后!她是我裴寂明媒正娶的妻子,不是您手中的棋子!”
这是裴寂第一次在谢慈眼前展露出震怒的情绪,以至于谢慈竟停下手中捶打的动作,她不可思议的看着裴寂,像是在望着一尊雕塑,突然有了自己的意识般。
殿内鸦雀无声,李宴昔早已泪眼婆娑。
“母后,您,收手吧!”
此事显然是太皇太后做得过火,怎能以清白胁迫?
“太皇太后,您久坐高堂,指点江山太久,您瞧不见,她活得有多艰难。”
裴寂紧闭双眼,那些由岚溪探听而来的,她的过往,一一回闪在裴寂脑海中。
仿佛那一道道徐妍挥手落在她身上的鞭痕,此时正刺破他的心脏。
缺失的母爱,狰狞的面孔,她不过十七岁......
甚至于那到赐婚的圣旨,将她送到自己身边的契机,亦不过是她沦为政治牺牲品的象征。
“我裴寂爱她,愿用一生去怜她,哪怕万劫不复,史书骂我是乱臣贼子,亦休想辱她分毫!”
裴寂铿锵有力的话如同无数流星般,砸落在这金碧辉煌的大殿内,那声音,振聋发聩,无不宣誓着他的一颗真心。
谢慈身躯一震,她疲倦的闭上了双眼,唯有两滴泪水自眼角滑落。
她用已经麻木的双手,轻轻抚摸,似乎许久未曾有过流泪的感觉了。
谢慈手指裴寂,却是透过裴寂这张面皮,望向她那殉情而去的长子。
“你这痴情的模样,随了你父亲。”
先帝之死的确并非意外,当真是伤心欲绝,悲痛而去......
谢慈摘下发髻间的一根凤凰琉璃钗,她恋恋不舍地抚摸着那栩栩如生的凤凰纹路。
“哀家从未当过皇后,可如今坐在着永寿宫的,是哀家!”
下一秒,谢慈拉过裴寂攥紧的拳头,将这柄凤钗塞到了裴寂的手中。
裴寂顿感一股冰凉的触感袭来。
“哀家当年只是个贵妃,最渴望的便是带上凤钗,直到哀家熬到太后,才能如愿。”
“这是册封大典前特意命令司珍司打造的,你拿去吧。”
谢慈叹了一口气,低垂着眼眸,不敢再看裴寂的目光。
她摆了摆手,将裴寂朝外推去。
“你拿去吧,给哀家孙媳妇一个交代,走吧......”
瞬间她又变得果决,高声说道:“走吧!”
裴寂并未行礼,他转身朝外走去。
唯独留下一句,“诚如您所言,她虽不是钦天监所言的凤命,但却是我裴寂认定的凤命!”
李宴昔一时间不知是该追上他,亦或是留下来安慰太皇太后。
殿门被裴寂推开,室内瞬间明亮不少,只见谢远正被墨苍二人押着跪在殿外。
裴寂旋转匕首,一道寒光闪过,于谢远而言,是那般刺眼。
瞬间,谢远右手处缠绕的白色布料,尽数染红。
“啊!”谢远痛呼,那经脉被废的痛苦,远非常人所能忍受,他脸上的肌肉尽数痉挛。
“裴寂!”殿内的谢慈将裴寂手起刀落的动作尽收眼底,她岂能看不出,裴寂这是在警告自己这个皇祖母。
李宴昔瞳孔扩张,牙齿打战,紧紧攥住宝座把手,差点就支撑不住自己的身体了。
“走。”
裴寂发号施令,赤风、墨苍跟在他身后,他决绝地朝外走去。
宁莘不忍心见自己侍候了一辈子的主子,就这般将错就错,什么也不解释。
“太皇太后,容奴婢自作主张了!”
她不愿看到祖孙二人关系彻底恶化,她小跑追上北辰王。
忙将袖中藏着的一个绛紫色小瓷瓶呈上。
“王爷,太皇太后没想取王妃清白,这是那秽药的唯一解药。”
宁莘将太皇太后的计划和盘托出。
“太皇太后本打算让谢守备将王妃看守在偏殿,届时再传来奴婢,弄乱衣裳后,为王妃服下解药,营造......”
宁莘话音未落,裴寂却停下脚步,他并不想听这所谓的解释。
“世人待女子有多苛刻,宁莘姑姑你同为女子,岂会不知?”
“伤害一朝造成,便是其中过程,又会有谁去在意?”
“她的辩白,可会有人信?”
裴寂将那瓷瓶夺过,狠狠摔落在地,发出噼里啪啦的声响。
宁莘无可辩解,双脚如同被定住般,再也无颜迈出一步......
葳蕤院中,虞殊兰对镜摘下长颈处缠绕的纱布,好在气候并未彻底转凉,那伤痕倒恢复得快,可仍旧是那么触目惊心。
“王妃......”莹雪将舒痕膏呈上,小姑娘心疼地落泪。
这样的伤痕,她不是没有在王妃身上见过。
譬如徐姨娘晚香堂中放置着那道沾了黑狗血的鞭子,就曾毫不留情地在王妃身上留下痕迹。
可许是因为王妃出嫁后,日子渐渐变好,她也变得“矫情”了起来,不忍王妃受到一丁点伤害。
虞殊兰轻轻沾取这舒痕膏,她微扬下颌,涂在伤口处,冰冰凉凉的。
片刻后,房中门扉打开,镜中倒映着那男人修长的身影,就这么不偏不倚地,同他隔镜对视。
未及她起身行礼,裴寂已然走到了她身边。
裴寂自然地从莹雪手中接过药膏,赤风朝莹雪打了个手势,几人默契地掩门退下。
“簪子,给你的赔罪。”
一枚巧夺天工的凤凰簪映入眼帘,虞殊兰一眼便认出那是太皇太后之物。
她惊讶地捂起唇瓣,“你......”
裴寂眼神片刻间慌乱起来,“若你不解气,还可以......”
虞殊兰摇头,眼中盈盈泪水闪烁,唇角却勾起一抹笑容,恰似那夜沾染雨水的海棠花,亮晶晶的。
她并未接过簪子,微微仰头,朱唇轻启,轻盈的话语中,却带着某种决心。
“王爷不问我些什么吗?”
眼前的女子素色衣裳,未施粉黛,却好像什么都明白,裴寂的那些伪装、身世、仇恨,正毫无遮掩的铺展开来。
裴寂眼神一闪,捧着簪子的手,不可察地微钝。
若是可以,他愿用自己一生,去守护这抹笑容。
但他不知,她可愿陪他,前路无悔?
饶是面对千军万马,裴寂亦未有此刻的紧张之感。
虞殊兰掩面轻笑,此刻的北辰王那还有半分市井传闻所言的冷峻可怖。
既然裴寂肯为了她对峙太皇太后,那今日这第一步,便由她先迈出。
“端恒太子,不为我簪上此钗吗?”
端恒,正是先皇膝下唯一嫡子的“谥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