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宜安县到虎啸军军营大概半个时辰的时间。
炽热的太阳将戈壁染成铁锈色，马车在沙石路上颠簸前行。
曲清芷指尖扣住窗棂，望着远处沙丘上盘旋的秃鹫，忽然将车帘重重放下。
车内木几上的茶盏猛地一晃，清晰倒影出慧锦颤动的睫毛。
“娘子当心茶水。”慧锦忙稳住茶盏，腕间的镯子撞出细碎的响。
她今日特意换上了窄袖短襦，发髻也用青布包得严实，可细沙仍从车辕缝隙钻进来，在她睫毛上凝成灰蒙蒙的霜。
曲清芷没接话，低头摩挲着袖中的信件，粗粝的触感让她不自觉想起这一路走来的风风雨雨和世间百态。
好似不管这天下如何，百姓唯一的希望便是安康度日，脑海中又浮现出谢言宸坚毅的面容，眼眸突然有些刺疼-----宸只愿还天下海晏河清。
这是信件里暗藏的字眼，也是她昨日才发现的。
海晏河清....
他是想邀请她携手共创此等局面，可她真的有这个能力吗？
车外突然炸开一声裂帛般的呼啸，狂风卷着砂石砸在车厢上，如同千万只箭羽破空而来。
慧锦扑过去按住翻飞的帘幕，却被灌进来的沙子迷了眼。
“这风邪性得很，莫不是要起黑沙暴？”
“过了这沙丘便是虎啸军驻地了。”曲清芷掏出绢帕给她拭泪，抬手之际，腕间镯子的碰撞发出空洞地轻响。
镯子是原身一直携带的，这是曲白衍踏遍了大启，为她打造的镯子，祈愿孙女一生顺遂，能与盛世尽享荣华。
垂下眸，盯着手腕的镯子，曲清芷的眼神有些放空。
镯子看上去平平无奇，却能在日光下散发出七彩的光晕，此等珍贵之物，也不知曲白衍是费了多少力气才寻得。
慧锦察觉到曲清芷的失神，突然出声，指着被风吹起的帘子外，“娘子你看！”
曲清芷下意识顺着掀开的帘角望去，隐约可见远处的半截旗杆，“虎啸军”的军旗正在风沙中翻卷。
虎啸军...这是一支藏着大启百姓信念与安全感的军队。
他们保卫着整个大启，保卫着百姓们，却因为权力斗争，被迫隐入世间数十载，只能痛苦地看着拼了命保护的大启逐渐变成乱世...无力回天。
这是上位者的无能，也是朝代既定的命运，更是不可更改的历史洪流，
曲清芷指尖深深掐进掌心，“慧锦，你现在回宜安县还来得及。”
车厢猛地一震，慧锦扶住滚落的暖手炉，炭火在绒毯上烧出焦痕。
她灼热的双眸不闪不避直视曲清芷：“慧锦自幼便是家仆，眼里只有主人宅中的三寸方圆之地。”
“可认识了娘子后，娘子赐予我慧锦之名，又带我见识了商场风云，如今这漠北苦寒又算什么？”
她垂下眼，重新煮了一杯茶，茶香渐渐蔓延在车厢内，慧锦唇角的梨涡凸显，“娘子若要闯阎罗殿，慧锦便去孟婆跟前讨甜汤。”
坚定的语气诉说着她的内心，慧锦突然转了话题，笑着道：“娘子可记得当初为何要买这匹矮脚马？明明连马贩子都说它眼生白翳，活不过三年。”
曲清芷指尖微顿，复杂的眸光透过窗帘，好像看见了载车的马匹。
“这一路若不是它，我们还真难行进。”
轻叹一声：“倒比那些西域良驹强了不少。”
慧锦将煮好的茶递给曲清芷，“牲畜尚且知遇，何况人乎？”
摩挲着手腕的镯子，慧锦的眼眸温柔似水，“若不是娘子买下慧锦，给了慧锦新的生命，恐怕慧锦早已不知在这乱世变成何样了。”
曲清芷深深盯着她：“有命才有价值。”
慧锦歪头露出梨涡，“可就像娘子说的，好马认主不认鞭呀，一匹好马只会死在伯乐的鞭梢上。”
曲清芷望着慧锦坚定的神情，恍惚想起刚认识那个垂眸缩在人后的丫头，如今她的脊背挺得比胡杨还直，晦暗的眼神也变得明亮似玉。
车外的风声渐歇，曲清芷蓦的笑了起来。
“好，便让我们主仆二人共闯这刀山火海。”
慧锦松了口气，笑得越发明媚，日光透过车帘打在她姣好的面容上，让曲清芷的心柔软了几分。
不多时，马车的速度慢了下来。
曲清芷和慧锦对视一眼，两人又默契看向车外。
窸窣的声音响起，付直跳下车，恭敬立于马车旁，“娘子，已到军营外。”
慧锦抬眸看了眼曲清芷，从她手中接过信件，撩开车帘递给付直，“去吧。”
付直恭敬接过，将信件递给军营的守卫兵。
虎啸军的纪律严明，不会出现王家门前那样的事。
守卫军鹰眸灼灼打量了下这两架马车，和同伴对视一眼，进了军营。
没多久，一名青衣男子翩然而来。
他唇角含着浅笑，看上去温润如玉。
但曲清芷却觉得此人深不可测，微不可察眯了眯眼。
男子收起折扇，礼貌拱手：“三团左将符清羽前来迎接贵客。”
曲清芷眸光微缩。
居然是三团的左将亲自来迎接她们。
定国公这是打算做什么？
收敛思绪，她素手覆上慧锦的手，缓缓从马车上走了下来。
同样礼貌的回了一礼，“谢言宸之妇曲家清芷见过符将军。”
符清羽意味深长勾了勾唇，“曲娘子，国公爷与王二少爷已在帐内等候已久，还请随我进去吧。”
曲清芷掩去眸底的锋芒，笑着颔首。
她提了两个名头，符清羽却只取曲家这个名头，恐怕...来者不善啊。
且，王大哥竟然比她们先到虎啸军军营？
微一沉吟，曲清芷用指尖敲了敲慧锦的手背，慧锦瞬间垂眸，轻声道：“娘子，奴身份低微，还是在外等候您吧。”
曲清芷刚点了头，还没等她说话，符清羽继续道：“曲娘子女子孤身入营恐有不便，还是麻烦姑娘陪同吧。”
曲清芷眯着眼，意味不明看向符清羽。
符清羽朝她笑得温和，好似真的只是在为她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