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潮庄园,书房——
“谢总,很抱歉在这么晚的时候,还打扰您。”
文特助略显歉意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
谢云霁放下看到一半的文件,回复道:“没关系,我也还在忙工作。”
“是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是这样的。”文特助的语气有些沉重:“之前我们并没有发现,楚昭小姐除了属于漫画家星月兔的知博大号,还另外有一个账号。”
“这个账号被楚芙发现,现在上面所有的内容,都被楚芙另外公示到网上了。”
“您可以登录到国内这边的知博,查看一下……”
“我已经把链接发给您了。”
楚昭的知博小号?
再加上楚芙的手笔……
谢云霁眉眼晦沉,退出到消息界面,将链接另外打开。
空白界面只维持了短短两秒,随后跳转出现在谢云霁眼前的,就是三行让他心口闷痛的文字。
[3月7日]
[我已经明白,痛苦才是人生的常态]
[可我依旧会为种在身体里的钉子,而辗转反侧]
……
[3月8日]
[春日,我终于褪下厚重的毛皮]
[想象自己是一只飞鸟,或是一朵蒲公英上的一枚种子]
[这样风起时,我可以自由自在地飞翔]
[向我梦里现实,都到达不了的地方]
……
[3月10日]
[毫无道理地受难,毫无道理地抱有希望]
[谁愿意做永远冰冷的塑像,沉默的忍耐,忍耐,忍耐]
[忍到所有希望都破灭,所有未来都沉没]
[一天一天,周而复始的痛苦循环]
[何时解脱?何日解脱?]
……
[4月11日]
[我看过塞尔努达的《朝圣者》]
[他在里面写道:‘继续,继续向前走,不要回头]
['忠实于你的路途,不要怀念一种更轻松的命运']
[我当然明白,人生是没有回头路可走的]
[可向前,向前就会有属于我的路吗?]
[或者说,只要是我还活着的每一天,无论是怎样的状态,我有没有积极地去面对生活]
[我呼吸的每一刻,非自愿或自愿,做出的每一个决定,也都能算成是我选择的路?]
[如果是这样,那我这条路的终点,会奔向什么地方呢?]
[我暂时还想不明白]
[但更轻松的命运……真的会有这种东西吗?]
[轻松与不轻松,又由谁来界定?]
[我,他人,还是上天?]
[谁又会知道呢?]
……
谢云霁沉默地往下翻,手指误触到最下面——
属于楚昭记录在知博小号上的,最后一条博文,也出现在了谢云霁的眼前。
[8月10日]
[一切暗下去]
[我听见自己坠落的声音]
……
八月十号……那一天发生了什么?
谢云霁的脑中一片空白,随后终于从记忆里,翻出了有关楚昭的,八月十号的记录。
是楚昭被诬陷抄袭,全网唾骂的那一天。
也是春姨出事的那一天……
从那天之后,属于楚昭的知博小号,就再也没有更新过了。
“谢总?”
“谢总,您还好吗?”
电话那头,传来文特助关切的询问声。
谢云霁手指收拢,握在手机边缘的大手上,手背青筋鼓起,指节被他握到泛白。
他微不可查地深吸了口气,尽可能地让自己的口吻平缓下来:“抱歉,我过后再联系你。”
“处理方式你先做好备案,辛苦了。”
说完这两句话,也没有等文特助回复,谢云霁已经挂断了通话。
———*
他快要忍不住了。
心底翻涌着的,怒火,怨恨,愤怒,痛苦,伤心,懊悔……种种繁杂的情绪,像是深海中的暗涌。
看似寂寂无声,实则轻而易举,就可以摧毁礁石,翻覆天地。
谢云霁第一次知道,自己一直以来贯彻的理智,居然可以脆弱到这种程度。
从前只是看过那些经文特助之手,收集过来的,不带任何私人情感的,记录了楚昭二十年实况的文字内容——
谢云霁就已经足够愤怒。
可现在,看到经由楚昭自己,吐露出来的心声……
他是真的无法忍受。
是的,连愤怒都不足以形容。
是完全的,彻彻底底的,无法忍受的程度。
谢云霁其实是一个,会将过去和现在,划分得很清楚的人。
他从不回看过去。
就算是对于那些,曾经确切发生在谢云霁自己身上的,不好的事——
他也从不会刻意拎出来,再想办法报复什么的。
没那种必要。
踩高捧低是人世常态,只要没有触碰到谢云霁的底线,或者是冥顽不灵,继续给谢云霁找麻烦。
谢云霁都不会再去理会。
如果谢云霁真的一一计较,那瑞西斯家族早在五年前,甚至更早,就该成为历史中的一粒尘埃了。
不会在他眼前,上蹿下跳蹦跶到了这个月,才被谢云霁腾出手收拾。
……
但现在,遭遇到不好事情的人,是楚昭……
即便是过去,是发生过的,任凭谢云霁如何去懊悔,都无法改变的既定事实。
可谢云霁没办法宽宏大量。
如果都这样轻飘飘的,说一句时间可以治愈一切,过去就过去,人不要光往回看——
那楚昭这些年来,遭受到的那些,她本不该承受到的苦厄……
那些印刻在楚昭的记忆里,印刻在楚昭的身体上,乃至楚昭的精神和灵魂,让她痛苦至今,始终都无法拥有如常人般幸福的源头。
这些又该向谁来清算?
又可以向谁去清算?
如果伤害到楚昭的那些施暴者,都可以快快乐乐地迎接清晨,享受属于他们生命中的,每一个美好的瞬间——
那么凭什么,楚昭要封闭自我,待在一个固定的,让她能感到安全,却不见天光的空间?
凭什么,楚昭要因为旁人犯下的罪孽,而步履踌躇,日夜难安?
这不公平。
这太不公平了。
世间本不该有这样的事。
谢云霁也容不下这样的事。
……
谢云霁翻看着知博上的内容,一条接着一条,自虐一般。
他只是看着,心脏就像是被人拿着刀,在上面划割出一道又一道的伤痕。
那亲历了这些的楚昭呢?
谢云霁简直无法想象,楚昭究竟是抱着怎样的心态,才写出这样看似平静,实则字里行间尽是绝望的字句。
该怎么形容这些内容——
像是被困在暗无天日的深渊里,触手不见五指,四面黑漆漆的,一片死寂,静到只能听见自己的呼吸。
楚昭试着发出呼救声,但是没有人听见。
没有一个人听见。
所以,她就只能一个人待在深渊里。
……
哪怕有一个人呢?
谢云霁曾简单了解过,楚昭的前二十年经历。
但凡楚昭能有一个,可以让她随心所欲,倾吐自己心声的人,她都不会将这些内容,记录在知博上。
谢云霁很明白,为什么会发生这样的事。
春姨是很好,对楚昭全心全意,楚昭也最信任春姨。
可是春姨身体不好,楚昭又一直是一个太过乖巧的孩子。
她知道春姨能再次来到她身边,不求回报地陪着她,就已经是亿万个可能中的伟大奇迹。
所以楚昭不可能,再向春姨索求更多。
这些难过的事,只要她还能自己消化掉,她就绝不会告知春姨。
而其他人……
只要将楚昭身边的人想过一圈,除了春姨,竟然没有一个,能给楚昭带来些正向慰藉的。
都是一群要将楚昭拖向地狱的渣滓。
……
谢云霁攥紧拳头,他的手指隔着冰冷的屏幕,去抚摸那些楚昭记录下来的文字。
仿佛这样,他就能触及到,楚昭那颗珍贵无比,又濒临破碎的真心。
“心是很宝贵的东西。”
谢云霁轻缓读出这行文字,就像无数个夜晚,他坐在楚昭的床边,为她讲述书中的故事。
“宝贵的东西,不应该轻易示人。”
“我违背了这条法则,将我的心捧出,轻率,赤.裸,毫无保留……”
“就注定要承受不被珍视的代价。”
“昭昭。”谢云霁眼眸晦沉:“我会向你证明,付出真心并没有错。”
“该承受代价的,也绝不该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