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楼京赫听不见我的声音。
他只是神情漠然地拨弄着手腕上那串猩红如血的佛珠,窗外,几缕冬日的阳光穿过阴云照射下来。
入冬的天,阳光也是冰凉的。
楼京赫伸出手去,一缕金光落在他苍白的指尖,两种凉意。
他冷淡地开口:“从今天起云家那些破事,不用浪费时间再查。”
谦人闻言微愣,他眼底掠过抹讶异,向楼京赫确认道:“三爷,那繁星小姐的事……”
“以后别再让我听见云繁星三个字。”楼京赫面色阴沉冷峻,戾气极重地打断他。
“是。”谦人再不敢多说。
“……”
我神色凝固在脸上,看着楼京赫冷漠的脸,眼里的希冀逐渐暗淡,支离破碎。
楼京赫绝情冷淡的声音在我脑海中不断循环。
他说,他不想再听见我的名字了。
这场游戏,他到底是玩厌了。
“呵呵……”
我自嘲讽刺地笑出声,笑得弯下腰去,整个魂体都隐隐作疼。
就在几分钟之前,我居然误以为楼京赫打算跟云逸臣同归于尽…因为我。
云繁星,你还能再自恋点吗?
我都替自己臊得慌。
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伴随着别的什么情绪,死死擒住我。
我只恨不能一头撞进外面飞驰而过的车流里再死一回!
都怪那场江边的烟火太美了,美到让我产生一种被人珍惜偏爱的错觉。
甚至忘记了楼京赫本性有多恶劣。
他只是在玩一场更刺激的游戏而已,而我这个猎物,居然会以为窥见了猎人的真心。
很久以前就有人跟我说过,楼京赫这个人,没有心的。
好累啊。
我无力地闭了闭眼睛,疲倦至极。
耳边传来谦人的声音:“三爷,今晚是童宗生的小孙子百日宴。之前给古堡那边发过请柬,但家主的意思是,看在表亲的份上,让您有空就去一趟。”
唐颖的肝脏被挖了给童宗生续命,他下一个盯上的很可能就是丫丫。
我原本还期望着,楼京赫在追查出我的死因后,能顺藤摸瓜,把云逸臣背地里这条肮脏的器官贩卖产业链一并端了。
现在看来,是我太天真了。
童宗生和楼京赫也算是远亲,论辈分,楼京赫要叫童宗生一声表爷爷。
他怎么可能真的跟童宗生翻脸?
楼京赫无波无澜地道:“那就去一趟,我正好给他们童家备了份大礼。”
哀莫大于心死。
我对楼京赫彻底死心,一想到他待会要跟那个挖了唐颖肝脏给自己续命的老东西童宗生,同桌谈笑风生,我就觉得恶心!
凭什么坏人阖家幸福,美满团圆,可唐颖的父母却被逼白发人送黑发人!
我满目失望地最后看了楼京赫一眼,便决绝离开,重新回到了母亲身边。
病房里,母亲正背对着门口面朝窗地坐着,她怀里还抱着枕头,仍旧是抱婴儿的姿势,一双手枯瘦的手温柔轻拍着,她满眼都是母亲对孩子浓浓的爱。
这一幕看得我整颗心都要融化,身上的戾气褪去了不少,满心的绝望不甘都被治愈了大半。
我能想象到我刚出生的时候,母亲就是这样如珍如宝地抱着我,哄着我,她也许还会给我唱好听的摇篮曲。
“妈妈……”
我轻喊了声,眼圈先红了。
我正要朝母亲走过去,身后忽然响起一阵脚步声,我回头就看见舒望梅走了进来,她身后还跟着之前折磨母亲那个胖护工。
胖护工手里还端着一大碗黑乎乎的药汤。
“疯婆子,你命真好,云夫人亲自来给你送药了!”
我盯着那碗药汤,眉头紧皱,空气里弥漫着一股非常奇怪的味道,药的苦味还夹杂着寺庙焚香的气息。
我看见药汤里面还有黑乎乎的一团。
直觉告诉我,这药汤绝对不是什么好东西!
“舒望梅,你要让我妈喝什么?”我警觉地跟紧她们。
胖护士走到母亲面前,见母亲还是那副痴傻样,她翻了个白眼,回头又谄媚地跟舒望梅解释。
“夫人,我每天按时喂这个疯婆子吃药,但情况还是不见好转。现在是越来越疯了,抱着个枕头当孩子。”说着,胖护士粗暴地一把抢走了母亲怀里的枕头。
“啊啊啊啊——”
母亲张大嘴语不成调地嘶喊起来,她扑上去想抢回自己的‘孩子’,却被那胖护工抬腿一脚踹倒。
这一幕看得我直冒火!
“别碰我妈!”我愤怒地朝那胖护工冲过去。
我已经放弃了沉冤昭雪的希望,还剩下最后一次触碰实体的机会,我宁愿用来保护我母亲!
可我却连这也做不到!
我穿过了那胖护工的身体。
在天台上我能抱住楼京赫,但现在我连自己母亲都救不了!
我愈发愤怒,这个破能力,有还不如没有!
“想要你的孩子是吧?”胖护工一只手高高举起枕头,又小又毒的眼睛里盛满鄙夷讽刺,她尽情地羞辱我母亲,“疯婆子,你跪下来给夫人磕头!”
“妈,不要跪!”我嘶喊着,眼泪汹涌。
可母亲眼巴巴地望着被高高举起的枕头,在她眼里,那是她的女儿,她的命。
见胖护工作势要砸,她竟真的跪了下去,不住地给舒望梅磕头,磕得额头都破了,直淌血她也不停。
这画面看得我心都在滴血。
“行了。”舒望梅嫌恶地捂住鼻子,吩咐胖护工,“让她把符水喝完,一滴都不能浪费。这可是我花大价钱弄来的。”
那不是药汤,是符水!
“舒望梅,你要干什么?!”我焦急大吼。
胖护工已经走上前,把符水递给我母亲,“喝完了,把碗也给我舔干净了!不然,我就摔死你的娃娃!”她凶神恶煞地威胁着。
母亲磕破的额头,有血水淌下来,她毫无察觉,她跪在地上,两只手捧过药碗,一边狼吞虎咽地大口喝着,一边满眼担忧地看着自己的‘孩子’。
符水喝干了,我才看见里面黑乎乎的是烧成灰的符纸,被水泡成一滩黑泥。
“这些都吃了!”胖护工命令道。
“不要!”我心疼又焦急,只恨不能替母亲吃了这些污秽。
我伸手想去抢药碗,却一次次扑空,我绝望崩溃地瘫软在地,看着母亲把黑泥一样的符纸渣吃完。
她急切地把空碗展示给舒望梅看,手伸向自己的‘孩子’。
舒望梅冷眼睨着她,眼底是毫不掩饰的嫌弃:“看来是真疯了,不过疯得倒挺是时候。”
她一边往外走,一边交代胖护工。
“接下来几天,一日三餐,继续给她灌符水汤!”
门关上了,脚步声越来越远,逼仄昏暗的病房里只剩下母亲撕心裂肺的呕吐声。
她呕出来一滩黑水。
没有再爬起来的力气,枯瘦的脚踝被铁链锁着,母亲仰面躺在地板上,紧紧抱着她的‘孩子’,两眼空茫虚散地望着天花板,也许是看见了来生的幸福。
她嘴角露出一丝甜蜜的微笑,两条枯枝一样的胳膊,把枕头抱得更紧了。
我跪在母亲身边,已经是泪流满面。
“妈妈,对不起…”
除了一遍遍道歉,我什么都做不了。
我不知道舒望梅那个毒妇究竟要干什么,但亲眼看着亲生母亲受苦遭罪却无能为力,这比直接杀了我更难受!
我给母亲磕了三个头,含泪离开了她的病房。
刚走出去,我就被一股白光吞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