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过后,整个盛京的百姓都穿上了薄衫。
江知年难得获得皇上恩准,和应不染一同出宫。
为的是孟修儒在京郊举办的诗会。
马车步入幽深的街道,不远处似乎有人在争执什么。
应不染好奇的撩开帘子,只向外张望一眼,便发出“咦”的一声。
她转头看向闭着双眸,正闭目养神的江知年,伸着手指向外指道:“江知年,你看那像不像老师?”
江知年闻声,缓缓睁开双眼,顺着应不染的指尖向外看去,幽深的瞳孔骤然一缩:“你在这儿等着,我去看看。”
他的声音带着不容人拒绝的冷意,让原本想跳下去看看情况的应不染瞬间顿住脚。
江知年起身跳下马车,平稳的向不远处的两个身影走去。
孟修儒正被孟知恩挡在巷外,亦步亦趋,就是越不过来。
父子二人,一个脸上挂着怒气,另外一个满脸焦急。
孟知恩哭丧着脸,有些卑微的拦着孟修儒的步子:“父亲,事情就是这样,我真的没有对您有所隐瞒,您要相信我。都是三皇子,他逼迫我,孩儿是真的没有办法。”
“父亲,我都已经认识到错误了,您为什么就不能原谅我。我不过就是一时糊涂,被金银蒙蔽了双眼,怎么也算不得上罪不可恕,何况,何况我已经将文卷交给九殿下了,你不能将我赶出家门啊!”
孟修儒脸色铁青,一双冲了血的眸子愤恨的瞪着孟知恩。
他一把甩开孟知恩拦着他的手臂,怒道:“事到如今你还敢牵扯九殿下,谁知那是不是你权衡利弊的结果?若是九殿下没有刻意招揽,你是不是就决定鱼死网破,如今也做了三皇子的走狗?我孟家纵然莽民出身,但世代纯良,从不做这种利令智昏之事,更无你这等见利忘义之辈!”
孟修儒三元及第,出入朝堂,多少人向他伸出橄榄枝,但就因为这一身傲骨,不愿与人同流合污,最终才落得这个下场,难免不让人唏嘘。
虽然花前月下也会为壮志难酬而郁郁寡欢,但他从不后悔自己的选择。
眼看孟修儒甩了袖子执意要走,孟知恩慌张的扣住孟修儒肩膀,妄图想要通过这种方式,逼迫孟修儒原谅自己。
孟修儒虽然是男子,但毕竟岁月不饶人,被正值当年的孟知恩一扯,压迫感与恐惧感瞬间从心底腾起。
父子二人争执不止的时候,江知年一直站在算不得太远的地方驻足观看。
他没有听人墙角的习惯,尤其是人家扯不断的家务事。
但此时涉及孟修儒,他不得不被迫停下来等待。
看到孟知恩动手的那一刻,江知年垂在两侧的手猛地握成拳。
一张脸,像是淬了一层冰,隐隐散发着寒意。
就在孟知恩作势要将孟修儒反扣到墙上,让他好好听自己解释时,一只手臂突然横斜在父子二人中间。
孟知恩还没反应过来,一个拳头就迎面砸来,紧接着腹部一个钝痛,身体骤然被这股力踹开。
“噗通”一声闷响,结结实实撞在一旁的石碑上。
住在对面的一个约莫三十出头的妇人,手中盛着稻米的簸萁,看似在簸出谷壳,实际在借机看这场热闹。
高门大户,尤其是这些高官贵族的八卦,城里的百姓没有不爱听的。
“你好大的胆子,竟然敢殴打自己父亲!”
一拳加上下了足劲儿的一脚,让倒在地上的孟知恩半天没有爬起来。
胸口一阵接一阵的闷痛,一句“你”字刚说出口,嗓子深处就冒出一口腥甜。
江知年皱皱眉,看着趴在地上没有丝毫悔意的孟知恩,还在挣扎着起来,江知年那股因为刚刚发泄一脚的怒气,瞬间又燃起来。
他像向两步,作势还要踹,却被孟修儒拉住手臂。
“知年,是我教子无方,咎由自取。”
孟修儒的声音带着些失望的沧桑。
“罢了,罢了.....”他摆摆手,看了孟知恩一样,张张口疑似想说什么,最终嚅嗫了两下嘴唇,又生生把话咽了下去。
最终只是看向孟知恩,眸子里闪烁着一丝苦涩:“天下之大,随你去哪,日后,你便再不是我孟家儿郎。”
孟知恩重咳一声,朝着地上“呸”的淬了一口血,扬起下巴,挑衅的看着江知年。
不知道是不是江知年这股居高气傲的态度,亦或者这一脚踹碎了他努力维护的一点自尊,这个小心翼翼努力苟活的弃孤,第一次在权贵面前学会了放肆。
江知年冷眼瞟了他一眼,搀着孟修儒淡淡吐出一个“滚”字。
孟知恩嗤笑一声,突然想起上次入宫,江知年对自己怎么都掩盖不住的厌弃,还有上次与应不染见面时,她眼中的轻视。
两个人的脸在脑海渐渐重叠。
一股愤恨的怒火骤然升起,他目无惧意的对上江知年的眼睛,“自小,他说什么便是什么,我从未有过反抗,哪怕有自己的想法也不敢说。寄人篱下的滋味,江二公子,旁人不懂,难道你不懂吗?”
“我想靠自己的双手,为自己挣一个未来,又有什么错?”
“江知年,你就能问心无愧的说自己不曾生过反叛的心吗?”
他本以为自己这番话一定会戳中江知年的痛处,却不想江知年竟然仍旧面无表情的看着自己。
良久,他惜字如金的吐出两个字:“不曾。”
“从你决定抛弃人心,谋取百姓利益的那一刻开始,你就错了。”
孟知恩面色苍白,固执的将脸偏向一旁,仍旧不认同自己曾经的选择有什么错。
他选择投奔太子,不过是权衡利弊的结果。
片刻,他忽地站起身,拍掉粘在袍衫上的灰尘,带着埋怨看向孟修儒,最后冷哼一声,扬长而去。
孟修儒看着孟知恩离去的方向,长叹一口气。
江知年搀着孟修儒转身回孟府时,一眼便看见那个拿着簸箕佯装干活的妇人,快速收回眼神,然后刻意提高声音道:“老师,既然已经断绝了父子关系,莫要因此人气坏了身子。”
这声音说大谈不上大,说小谈不上小,正巧让那妇人听了个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