应不染没想到孟修儒会突然提起刘式。
这个本不该在此时出现的人名,让三个人陷入沉默。
孟修儒的目光在两人身上来来回回的扫视,最后将视线定在应不染的身上。
就在江知年的诞辰前,应不染还踏着步梯高宣她喜欢江知年,他一直以为是两个人不对付,说的玩笑话。
而今两个人中间辗转流露出的微妙气氛,让孟修儒一直不曾放下的心再次高高吊起。
“刘式这人,虽然家境贫寒,老夫听闻倒是极有上进心。”
孟修儒斟酌一会儿,开了口。
“能与他成亲,你也能留在盛京,不必远嫁,他敬你是公主,日后定然能与你相敬如宾。民间讲究门当户对,他若是能好好待你,也算是良配。”
江知年心中翻起一阵汹涌。
他强忍下想看应不染的念头,只是用心感受身边人的呼吸。
应不染的呼吸,有些杂乱。
那一句门当户对,刺痛了她的心。
最该跟她门当户对的人,难道不应该是江知年吗?
棉儿放下最后一道菜,多年的朝夕相伴,让她在第一时间觉察出应不染那一丝微妙的情绪。
她想开口让孟修儒不要再继续说,但是碍于自己的身份,着实没有资格。
就在此时,江知年却将目光投向她。
棉儿一怔,心领神会。
“孟大人,今日入宫,您可有先去御书房?”
棉儿聪慧,自幼入宫,没有上过一天学堂,但因为整日跟着应不染,旁听也学了不少东西。
经棉儿这一提醒,孟修儒才恍然想起,自己着急着见应不染,竟是将面见圣上的事儿抛掷脑后。
真是犯了大错。
他有些懊恼的拍了一下自己的膝盖,然后带着歉意要应不染和江知年在兴乐殿等自己。
说自己见过皇上就回。
江知年点点头,要他不要慌张。
送走孟修儒,应不染沉默的放下筷箸。
江知年也随她一起,将筷箸搁下。
棉儿见状,识趣的俯身退下去,顺便截住端着炖菜向前的木松,那炖菜还冒着热气。
哪怕江知年在自己身边,哪怕知道江知年不喜欢自己饮酒,此时的她的手不受控制的摸向酒壶,似乎只有酒精才能暂时麻痹自己惴惴不安的神经。
她的情绪有些失控,孟修儒吊在地牢里的场景,一遍又一遍在她脑海翻涌。
一向惜字如金的江知年忽然张口:“不必在意别人的想法,你只要跟随自己的心走。”
应不染垂下眸子,良久,忽然抬头看向江知年,扬起嘴角,露出一个算不得牵强的笑:“我知道。”
江知年没再说话。
“都是我的错,这件事我该瞒着的。”
江知年转头,目光落在应不染的脸上,看到了她眼角的那一抹后悔。
他很轻的拍了一下应不染的肩膀,问她,如果她不告诉孟修儒这件事,孟知恩就不会投奔三皇子吗?
应不染那颗因为懊悔自责而微微颤抖的心,就因为江知年的一句话,轻飘飘的落了地。
两人朝夕相处二十多年,这个人,永远都是最了解她的人。
是她的青梅竹马,是他的同门兄长,亦是她——
到死,都忘不掉的爱人。
多年来的习惯,让精神脆弱的她,不受控制的接近江知年,只有偎着江知年的时候,她才觉得自己是活着的。
江知年是牵制她灵魂的绳索。
也是救她于深渊的解药。
眼前少年的脸庞,与记忆里那张成熟稳重的脸渐渐融合,她仿佛听见江知年唤她:“染儿,爬过来.....”
蓄在眼眶里很久的泪,终于肆无忌惮的流了出来。
她想起那日男孩的话,想起那日被孟修儒的拒之门外,眼泪救仿佛失去了控制。
为什么她重生一次,又做错了事。
她的心在这种自责中,反反复复的煎熬,找不到人可以倾诉。
陪着她的,只有江知年。
一个同样重生,和她剪不断理还乱的江知年。
江知年等了很久,没有催她。
应不染终于在桌子上所有的菜都凉透以后,选择把埋藏在内心最深处的恐惧,全部说给了江知年。
“他答应过的.....他答应过的要跟着皇兄,如果我没有告诉老师,他们就不会吵架,孟知恩也不会一气之下跑去找三皇子。老师恨我,不然那日,也不会闭门不见。”
话毕,她满是绝望的闭上眸子,轻轻靠在江知年的肩膀,只有这样,才能支撑着她不至于跌在地上。
两个人体温的热度,透过初春单薄的衣衫,传到彼此的肌肤上。
“老师他,从不曾怪你。他早就知晓,孟知恩总有一天会走入歧途,因为他的疏于管教和不敢管教。那日我送他回府,他说,他没颜面见你。”
应不染大脑一片空白。
连心跳都慢了半拍。
孟修儒并没有责怪自己,反倒觉得愧对自己。
江知年抬起手臂,僵硬的环住应不染的肩膀:“这个世界,每个人都有每个人的命数,你不必把所有的过错都归咎于自己。”
应不染垂下眸子,淡淡问了一句:“江知年,你在关心我吗?”
江知年沉默不语,只是垂下那只环着应不染肩膀的手臂,很轻的,勾住了应不染的指尖。
上一世两人复兴庆国后,他也是这样牵着浑身发抖的应不染,登上那个万人之上的步梯。
江知年垂下头,正好能看到应不染的头顶。
她头上的发饰比上一世少了很多,却依然精致。
“老师出事时,我在南疆。我不知道你们之间发生了什么事,所以我想,如果我能早一点在庆国立足,你是不是就能活的快乐一点。”
两人松松牵在一起的手指,此刻蓦地被江知年勾紧。
应不染头皮一阵发麻,强撑的坚强在听到江知年这句话时,顷刻坍塌。
这一句话若是一把利刃,就能立刻要了她的命,而她心甘情愿。
应不染觉得,自己再也不能继续装作不爱他了。
所有的伪装和强壮的坚强都在她脑海死死拉扯,哪怕孟修儒才刚刚离开兴乐殿。
她真的好想,拥抱江知年。
“殿下,饭菜凉了。”
木松小心翼翼走过来。
应不染浑身一僵,残留的理智瞬间大获全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