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知年不在地牢,被关在宗人府,她拿着令牌,也没能见他一面。
应不染怀着忐忑的心,在公主府等了三日,终于等来了太子解禁的消息。
皇后偷偷命人传了令来,说过几日,江知年就可以回来了,让她放心。
应不染心中的大石头,这才仓皇落下。
她盯着空荡荡的书房,嘴唇张了张,最后又闭上。
棉儿将来禀的嬷嬷送出去,再回来时,已经不见应不染。
孟修儒没想到还能再见到应不染。
仍旧是在这个肮脏的地牢里。
他淡淡一笑。
脸上的血污让他的笑容变得有些阴森。
应不染看着他哽咽道:“老师,孟知恩曾经找过我。”
孟修儒一怔,他看到应不染无助惊慌的眸子。
在这一刻,他突然就明白应不染在害怕什么。
她将导致这一切结果的原因,都归咎在自己身上。
她在后悔,后悔没有去见孟知恩,后悔没有阻止他,后悔没有当即命人将孟知恩抓起来......
孟修儒伸出手,想像以前一样摸摸应不染的头,举起手,又迟疑了。
他觉得自己的手,太脏。
应不染此刻蹲在地上,微微低头才能与他对视。
他嘴角噙着笑,无奈道:“原来你们都长这么高了........”
应不染痛苦地看着孟修儒,眼泪刷一下就掉了下来。
“你看怎么又哭了?”孟修儒又笑了起来,他尽量让自己的声音听起来没那么沉闷,“知年还未学成,皇上不会就这样杀死老夫的,你放心的回去,再过几日,你也别想着跑去皇后那里躲懒!都得过来礼学。”
孟修儒收起笑意,像往常一样板起脸看向应不染,“若是再敢逃学,老夫定然还要打你掌心!”
应不染在孟修儒的斥责声中离开地牢。
那是她最后一次见到孟修儒。
她没能等到孟修儒回来礼学,没能等到孟修儒打她掌心。
等来了太子递来的孟修儒,自戕的消息。
应不染走后的第二天夜里,那个断了双腿的老夫子脱下自己肮脏的上衣,吊死在了牢门半腰高的锁扣上。
她赶到地牢的时候,孟修儒的尸体,还挂在那破旧囚衣上。
死不瞑目。
这件事在后来,几乎成了应不染每个深夜的梦魇。
她觉得孟修儒在最后的时光里,该是怎样的自责心痛。
定然是将所有的过错归咎到了自己身上。
他觉得自己无颜再面对皇帝,无颜面对太子,更是无颜面对应不染和江知年。
所以他选择自杀,全自己一个体面。
应不染忽然就明白孟修儒在自己离开时,那抹隐藏在笑意里的浓重悲伤从何而来。
可惜她当时没读懂。
这一世,应不染见了孟知恩,也将那文卷拿在手里。
可是她的心仍旧平静不下来。
“你在做什么?”
江知年忽然从身后冒出头,盯着应不染面前的炭盆淡淡道。
应不染霎时渗出一手心的汗,好在文卷此时已经全部烧毁,她暗自嫌弃自己反应迟钝,怎么连江知年来了都不知道。
“前几日老师让抄写的诗词罢了。”应不然随口道。
她不想把江知年的注意力集中到这文卷上来。
“你怎么来了?老师没来礼学吗?”应不染问道。
江知年抿了抿唇,没有回答应不染的问题,反问道:“你喜欢孟知恩?”
应不染一脸惊诧。
她喜欢,孟知恩?
江知年沉默一阵儿,盯着应不染咬牙道:“你出宫与他私会。”
私会?
应不染瞳孔一缩,却毫不惧怕,反而挑衅的看向江知年:“你跟踪我?”
她哪里不知道,上一世江知年江知年私下培养了一批影卫,定然是那些影卫告诉江知年自己的动向。
“是,与不是?”江知年字字紧逼,让应不染骤然心虚起来。
“私什么会,不过是上次去老师府邸出去逛街时,借了他一些银钱,还给他便是。”
“你交给老师,代还便是。”江知年不信。
应不染又道:“私房钱,老师不知道,人家好心借我银钱,我总不能忘恩负义吧?”
话说至此,江知年似乎也无话可问,他双唇紧闭,定定盯着应不染的双眸。
这番模样,让应不染顿时慌乱起来。
她忍不住又道:“你看我干什么?”
江知年仍旧没有出声,应不染实在受不了江知年这样的目光,刚要开口赶人,便听江知年道:“你去见孟知恩做什么,我没有兴趣,但是你要知道,孟知恩是老师的孩子,他有知情权。”
江知年一番话,直接戳中了应不染努力想掩藏起来的黑暗。
那份最不愿意拿出来的回忆,让江知年生生劈开,逼迫着应不染去正视那段痛心疾首的过去。
江知年能说出这段话,显而易见,就是在告诉应不染,自己重生了。
他知道一切。
孟修儒当年选择自尽,难道只是对自己教子无方的悔恨吗?
不是。
应不染陷入沉思,那段她不愿回首的过去,就这样再次摆在她的眼前。
江知年没有再言语,看应不染纠结的模样,抬步便走。
应不染见人影虚晃,条件反射的伸手勾住他的衣袖。
江知年疾走的脚步一顿,砖头看向应不染。
眼前的俊俏的少女眉头紧锁,一双湿漉漉的眸子正张慌无措的看着自己。
透过衣袖,他隐隐能感觉到应不染手心的湿热。
他知道,她在恐惧。
在感受到应不染的无助后,江知年忽然生出一种强烈的,想要把她拥进怀中的想法。
明明知道应不染这一世对自己避之不及,明明知道应不染不想再跟自己有任何牵扯,可他还是停下了脚步。
他想把这个惴惴不安的人儿揉进自己的身体里。
就在他转身的那一刻,应不染却垂下了手臂。
她垂下眸子,淡淡道:“抱歉。”
应不染突然明白,有些东西是需要孟修儒自己解决的。
于是,那些两世都没有说出的话,应不染终于决定,找孟修儒说个明白。
“我会去找老师。”应不染低声道,又像在思考什么,应不染微微一顿。
“江知年,”应不染的声音带着些许鼻音,“我撒谎了。”
“我分得清你和齐大人。”
江知年没有说话,只是安静的看着眼应不染。
只见应不染深吸一口气,似乎终于下定了什么决心:“你生辰那日我看到的——是你,一直都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