庚帝闻言心底诧异,面上有些不悦,“端阳,你终归是个女子,平日在京中便也罢了,怎么能去凉州抛头露面?”
陆昭抬眸道:“凉州之事复杂,九皇叔在越北无人不识,若是父皇有意让九皇叔孤身前去,齐家可能会有所察觉,还是让儿臣这个从未露过面的乔装前去为妙。”
庚帝沉默了半晌,“即便如此,朝中也有的是从未去过越北的官员。”
“皇兄,朝中官员大多背景复杂,有徇私之嫌。”萧煜开口道。
他自然知道庚帝忌惮朝臣因党派纷争欺瞒圣听,否则税案一事也不会交由他来查。
官员如此,太子之类,更是如此。
萧煜沉吟片刻,“若是皇兄实在不放心,大可让臣弟与端阳一同前去,也好有个照应。”
庚帝的神色松缓了几分,陆昭接着那话道:“若是定要九皇叔同往,我二人可隐藏身份,扮作大梁富商。儿臣女扮男装,想必父皇也可安心些。”
陆昭和萧煜一样,皆是无家世背景可以依靠之人。
一个在越北征战多年,懂得大梁人的生活习性,一个本身就有着梁国的血统,若是伪装出富商,也好不露破绽。
他们手中的权利是皇命亲赐,正因为如此,较之世家与将门,利用起来才更得心应手。
若要将端阳培养成辅佐新君的一柄利刃,出京历练是在所难免的。
此次北上凉州,是难得的好时机。
庚帝深思了一瞬,终是松了口,“好吧,那就按你说得来办。端阳称病于重华宫静养,而晏淮,便假称是回越北赴任。你二人扮作大梁富商前往殷城,给朕好好彻查此事。”
“遵旨!”二人齐声道。
“父皇,儿臣还有一事请求。”
“嗯?”庚帝抬了抬眼,“还有何事?”
陆昭肃声道:“龙云镖局少主卫审容武功高强,曾在凉州战场上立下大功,彼时因身在江湖,谢绝了朝廷封赏。自凉州税案后,卫少主大有报国之心,儿臣请求陛下封其为近身侍卫,随儿臣一起北上凉州。”
庚帝思忖片刻,“朕记得她。大越开国数百年,不是没有过女将军。既是立过功,便让她在玄甲军中先领个校尉之职。”
自己挖来的人被委任到了萧煜麾下,彼时陆昭只听自己心里“咯噔”了一声。
不过也好,萧煜不是陆涟,虽然如今还不能全然信过,但若要全了卫审容为将报国的夙愿,该走的过场还是要走的。
萧煜看着她神情一副晴转阴、阴转晴的模样,不由得轻笑了一声。
陆昭俯首道:“儿臣替卫校尉叩谢天恩。”
“宫廷内府女官林蕴秀曾协理国子监女学改制一事,儿臣此去少则一月,多则半年,除谢、韦两位大人外,不知此事可否交由林女官打理?”
庚帝想了想,“既如此,便让韦明城暂代你之职,林蕴秀照旧从旁协助。”
“是,多谢父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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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人并肩从承明殿退了出来,浩荡的月光照彻了紫禁城,狭长的宫道上静得只剩脚步声。
良久,心事重重的陆昭终于开口,“凉州山高路远,九皇叔本不必随我同去。”
上一世她远赴凉州平叛时,故秋就惨死在了敌军刀下,头颅被悬于城墙之上曝晒七日,因此她不敢再带任何重华宫的人随行。
本也怕这命运会落在龙云卫与卫审容的身上,但谋划此局时,她却发觉自己最担心的竟然是萧煜。
眼前人垂下头,眉目舒朗,眸子里似沉着闪闪的星河。
“这句话,本该我同你说才是。凉州之路凶险,我大可一个人解决。”
陆昭目光移向他的胸膛,“你的伤还没好全,何必这样冒险?而且……”
她望向萧煜道:“殷城对你而言是伤心之地,九皇叔当真要去?”
萧家举族战死在殷城,偏偏需要彻查之地也同殷城有关,哪怕人是铁打的,也会触景伤怀。
萧煜眸光暗了暗,眼中的沉痛一闪而过。
他轻哂一声,忽而抬起手,在陆昭的鼻梁上轻刮了一下。
“定京与凉州相隔千里,一个月的路程,可以将养好伤势。且萧家之事颇有疑点,我此去也并非是全然为了你。所以,你不必担忧,也无需自责。”
陆昭顿了顿。
凉州就在越北以西。
十八年前,边关节节败退,大梁大军压境,萧家率兵拼死抵抗,还是没能守住殷城。
大梁军入关之后屠城放火,萧家全族除萧煜外无一人存活。
彼时周遭援军自身难保,赶来时已是两日之后,殷城已然成了一片焦土。
事情太过久远,陆昭并不了解其中细节,但想起她在女学选试时所辩论的先太子旧案,不禁怔了怔。
当年大越势微,战死的将领数不胜数,险些灭族的也并非只有萧家,让众人忽视了萧家手掌兵权,乃是先太子一党最大的助力。
先太子案疑点重重,殷城一战惨烈得非比寻常,难道也并非只有大梁的缘故?
她看着萧煜耐人寻味的目光,有些不寒而栗。
若当真如此,或许他从闲散王爷到手握重兵,从不问政事到仇恨世家,或许皆与复仇有关。
萧煜见她神情这样严肃,不由得笑了一声。
“昭昭,别怕,”他轻声道,“凉州以东便是越北,玄甲军的主力在那儿,不会出事。”
萧煜落手解开了腰间锦囊。
陆昭低头看去,那还是十年前京中店铺时兴的样式,萧煜没有父母姊妹,即便是这样的随身之物,也没有人制作相赠。
她一时凝神,竟见萧煜从当中掏出了一枚虎符。
“兵符放在我随身锦囊中,若有什么意外,你可以携此调兵,一切后果我来承担。”
陆昭怔怔望向他坚定的眉目,哑口无言。
兵符、公主印乃至她的威望声名,在上一世都是陆涟的必争之物,萧煜竟就这么坦率地将权柄交给了她。
“我……”
萧煜好似不容自己推拉,将虎符收了回去。
“我先将你送回重华宫,明日午时,我在宫门外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