两人提着药箱进来,宋鹤引目光落在两人相叠的双手上,神情有一瞬间的刺痛。
随后,他看到萧煜那双千疮百孔的手,和浑身上下惨不忍睹的伤痕,又不禁凝了凝眉。
季延仲几次将目光移开,又落回遍体鳞伤的萧煜身上,心中酸涩不已,两眼发红。
他这副样子,同当年在殷城救下他时,实在太过相似。
所幸当年看着萧家人送死而无能为力的他,终于等到昭昭醒过来了。
萧煜起身,望着她道:“那我下去换身衣裳,过会儿再来看你。”
陆昭点了点头,又看向季延仲,“阿翁,我这里没什么大事,你先去看看萧煜的伤。”
那称呼不知为何从“九皇叔”变成了“萧煜”,让他在门边顿了顿,随后嘴角默默勾起,压都压不下来。
而宋鹤引听着“阿翁”二字,眸光沉了沉。
季翁虽然还想嘴硬,但看着萧煜那番模样,担心得什么也顾不上了。
“好,我去看看他,这里就交给你了。”
宋鹤引垂头道:“是,师傅。”
两人一前一后出了门去,陆昭望着宋鹤引眨了眨眼,“季翁何时成了你的师傅?”
“这几日相处下来,得知季先生医术高强,尤擅让人恢复记忆的办法,又知太医院中不曾有的偏方,因此拜了师。”
让人恢复记忆的办法……陆昭顿了顿,他大概是为自己的记忆才去请教的。
宋鹤引替她诊着脉,二人沉默了良久。
陆昭看见他眼下十分明显的乌青,应是这几日为了自己体内的毒熬了不少夜。
半晌,宋鹤引收起腕枕,沉声道:“再多喝几幅药下去,两个月内也就好了。饮食要清淡,至少十日不得下床走动。”
陆昭点了点头,总觉她与宋鹤引之间的气氛有些诡异。
“多谢你赶过来,又为我操心数日。”
宋鹤引收拾着药箱的动作一滞,他霍然抬头:“你喜欢萧煜?”
陆昭顿时瞪大了眼睛,“啊?”
他皱着眉,又垂下眼去,似乎是在平复自己的心情。
“陆昭,我认识你七年,你心里在想什么我再了解不过。萧煜是你的心上人,对不对?”
陆昭不知该如何回答,“何出此言?”
宋鹤引垂眸道:“你牵了他的手,直呼其姓名,又能舍身为他挡箭。”
陆昭本不想承认,但那几分心虚被宋鹤引这段话彻底击溃了。
她本以为自己隐藏的很好,没想到旁观者清,总结下来竟然如此明显。
陆昭沉默了片刻,小声道:“好像是,我也是刚刚才察觉的……”
宋鹤引眉心凝了凝,心里针扎般的痛苦盘旋半晌,只剩下了一句话:“你喜欢他,难道为了他连命都不要了?”
“我没有,”陆昭反驳道,“我只剩想救他,并没想到自己已来不及躲开,也不知那箭上有毒。即便我爱他,也不会为他而轻易葬送了自己的性命。”
她解释着,脱口而出:“并不是萧煜的错,你不要怪他。”
宋鹤引一噎,眼睛略微泛红,心中的不甘最后化作了唇边的一丝苦涩。
他叹了口气,“我刚得知消息时的确怪他,我怨他没有保护好你,也怨你竟然如此莽撞。但方才见到他身上的伤时,我便不怨了。”
没日没夜地策马赶来凉州,这一路上除了为陆昭祈祷,他想得最多的就是同萧煜打一架。
不过方才真正见到他时,却将满腔怒火都消了。
作为医者的他再清楚不过,萧煜几乎去鬼门关走了一趟,他是真心对待陆昭的,比之自己有过之而无不及。
他不得不承认,萧煜比自己更能照顾好她,因此那一腔怒火,此刻又有些怪罪到了自己身上。
他怪罪自己在被陆昭严词拒绝之后,就强迫那一颗心冷了下来,因此虽然彻夜翻阅古籍希望能够救她,但并未想到要以身犯险潜入大梁深山。
自己只是下意识将那寻药的责任交给了玄甲卫,并不负责任地相信萧煜可以把药带回来。
彼时他还曾告诫过陆昭,说萧煜并非什么好心之人,让她不要与其有过多的牵扯。
陆昭未能守诺,但他何尝不是从一开始就看错了人。
宋鹤引低声道:“萧煜可以为你付出性命,比起我,的确是更可托付之人。你早已表明了心意,是我不该一意孤行。”
陆昭眉头皱了皱。
旁人说这句话,她或许还会赞同几分,但上一世,宋鹤引是真真切切为自己而丧命的。
宋鹤引能说出这样的话,是不是意味着他已经不会因自己而死,已经被改变了结局呢?
陆昭凝眸,“不,宋鹤引是宋鹤引,萧煜是萧煜,两个活生生的人,怎可用我的喜欢来分高低?”
她一字一顿道:“你曾说过,我是你的至交知己,你于我而言也是如此,何必妄自菲薄。”
宋鹤引顿了顿,望着陆昭那样严肃的神情,只觉心中触动。
良久,他深吸一口气,“好,我知道了。”
宋鹤引又抬眸,沉声道:“不过,我要以至交知己的身份告诫你,不要为了旁人,将自己的性命搭进去。”
陆昭毫不迟疑地点头,“好,我答应你。”
与此同时,另一间寝房内,季延仲处理着萧煜满身的刮伤,冷哼了一声,“还说不喜欢人家?就算是昭昭未来的夫婿,也未见得能做到你这个地步。”
他是看着这孩子长大的,从未见过他对什么人可以豁出自己的性命。
萧煜连熬几夜,头脑本就不清醒,听到此言张口就否认:“什么夫婿?她来日是要做大越女皇的人,根本不必嫁人。”
说了这么多,只反驳嫁人,不反驳喜欢人家,季翁听了咧嘴一笑,但萧煜还未能反应过来。
“自古以来,皇帝无不是三宫六院、姬妾成群,届时你是要继续做人家的皇叔,还是要个名分?”
萧煜嗤之以鼻,“陆昭不是多情之人。”
“怎么不是?”季翁挑眉,“这世间有谁能做到一生只爱一人,纵然不是,作为皇室也要将绵延子嗣作为首要,即便没有三宫六院,我看那宋太医也是要有的。”
萧煜一怔,顿时眉头紧锁,“即便要绵延子嗣,有本王一个就——”
这几日累得头昏脑涨,话出口他才意识到自己说了什么,瞬间便僵在了原地。
季翁边上着药边心满意足地点了点头,“哦,人家把你当皇叔,你想和人家生孩子。”
一旁寻影幸灾乐祸,却被萧煜眼刀一扫,连忙噤了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