军医掀开帘幕走出,迎面撞见巡营的沧溟。
“国师,这位弥纱公主怕是撑不过三日了。”
军医垂眸叹息,“她……她想见您最后一面。”
沧溟握剑的手骤然收紧,他转身欲走,却又顿住脚步:“军中严禁私相授受,你该知道规矩。”
军医苦笑:“属下知罪!只是……她托了三拨送饭的士兵,那些小子吓得连饭食都洒了一半。最后跪着求我,说……说若能见您一面,便是即刻咽气也瞑目了。”
闻言,沧溟神色淡漠,只淡淡回了句:“不见。”
言罢,便转身离去,步伐沉稳而决绝,那背影透着一股不容置疑的冷意。
刚走出几步,他便看见了正从营帐后绕出来的姜冉。
姜冉披着一件绯色披风,发间的银饰闪烁着微光,随着她的动作轻轻摇曳,为她添了几分娇俏。
她的手中稳稳托着一份油纸包裹的吃食,淡淡的香气从缝隙中逸散而出,袅袅钻进鼻尖。
很显然,她应该是刚从灶房出来。
那灶房里的喧闹与暖意,似乎还残留在她的周身,与她原本清冷的气质相融,倒生出一种别样的风情。
“你怎么在这儿?”
沧溟停下脚步,目光落在她身上,语气中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柔和。
姜冉甫一瞧见沧溟的身影,下意识便将手中的吃食往身后藏去。
说来也是有趣,因着她顶着西域圣女的身份,军营里的火头军们对她格外关照。
每日变着法子为她烹制西域特色菜肴,一日三餐,从不曾落下。
那些烤馕、手抓羊肉之类的美食,带着浓郁的西域风情,被精心摆放在她的案前。
可谁能想到,她虽是土生土长的西域人,却自幼在赤乌长大。
这饮食习惯,早就被赤乌的烟火气给养刁了,成了一个实打实的“赤乌胃”。
起初,吃一两顿烤馕,还觉着新鲜,权当是品尝异域风味。
可时日一长,顿顿如此,着实让她有些招架不住。
每到用餐时分,望着那些充满西域特色的饭菜,她心里便犯起了难。
无奈之下,姜冉只好亲自前往灶房。
灶房里热气腾腾,火头军们正忙得热火朝天。
她站在门口,有些拘谨地开口:“各位大哥,往后无需为我做这些特别的饭菜了,大家伙平日里吃什么,我跟着吃便好,可别为我费这些心思啦。”
这些火头军听闻,口中不住夸赞她这位圣女善解人意。
姜冉被夸得脸颊微红,不好意思地伸手摸了摸鼻子,接受了这些赞誉。
可临离开时,面对火头军们热情塞到她手中的吃食,她又实在盛情难却,只好打包了一些,本想着寻个安静之处独自享用,没成想,一转身,就与沧溟撞了个正着……
不过既已被沧溟撞见,若是此刻再将手中吃食藏藏掖掖,反倒有些此地无银了。
念及此,姜冉心思一转,索性大大方方抬起下颌,扬了扬眉,笑道:“闲来无事,出来走走。倒是国师,怎么一脸心事重重的样子?”
沧溟沉默片刻,忽然问道:“圣女,在你看来,我此番所为,莫不是太过狠心,近乎毫无人性?”
姜冉一愣,随即明白他指的是拒绝弥纱公主最后一面的事。
在这世间,众人皆以世俗眼光度量他人。
于旁人看来,沧溟此番做法,委实显得凉薄至极。
毕竟三年前,在那北疆之战中,是弥纱出手,才让沧溟得以保全性命。
救命之恩,重若千钧。
如今弥纱命悬一线,临终之际只求见他一面,却被他无情回绝,任谁瞧了,都难免觉得他铁石心肠。
可姜冉却有着截然不同的看法。
沧溟容颜俊美,世间罕有其匹,不过他却从未陷入任何风流韵事之中。
究其缘由,其一,沧溟周身散发的气势与那拒人千里的冷峻,将众多倾慕他的姑娘隔绝在外。
其二,他行事向来磊落,从不曾给任何人留下一丝旖旎幻想的余地,为人处世,皆是坦坦荡荡。
那天夜里,沧溟已然将话都挑明了,明明白白地拒绝了弥纱。
如今再去相见,不过是在弥纱伤口上撒盐,徒增伤心罢了。
与其让弥纱带着虚妄的希望离世,不如断个干净彻底。
姜冉收起笑意,正色道:“国师,真正毫无人性的,是赫伦父女。
诚然,弥纱三年前对你有救命之恩,可您在三年前亦曾放过对方的战马,后来弥纱于军中肆意散播谣言,您也未曾对她加以重惩。
这般看来,这救命之恩,实则早已两不相欠,一笔勾销了。”
沧溟神色凝重,闻言沉默不语,只是静静地看着姜冉。
深邃的眼眸中似有暗流涌动,让人难以捉摸他此刻的心思。
姜冉见状,微微顿了顿,接着又道:“您可知道弥纱口中用以续命的秘药究竟是何物?还有那药引,又是什么?”
沧溟听闻,缓缓抬眼,目光直直地看向姜冉,眼神里带着疑惑,示意她继续说下去。
姜冉面色一冷,声音也微微颤抖:“那秘药名为血丸,而这血丸的药引,竟是活生生的人血!
炼制一颗血丸,需耗费三百余鲜活之人的血液。
弥纱怎会不知自己所服之药为何物?
她自是心知肚明,却为了延续自己的性命,不惜残忍地牺牲无数无辜之人的生命。
她哪里是什么病弱娇柔的小公主,分明是双手沾满鲜血的恶魔,与她那残暴无道的父王一样,皆是罪无可恕、十恶不赦的罪人。而且……”
说到此处,姜冉突然顿住,似是在斟酌是否要将接下来的话说出口。
沧溟听闻,周身一震,神色瞬间凝固,眼中先是闪过难以置信,紧接着被熊熊怒火所取代。
他死死攥紧双拳,关节因用力而泛白,指节微微颤抖,压抑着滔天的愤怒。
他向来知晓人心难测,却委实未曾料到,那个看似柔弱得风都能吹倒,眉眼间尽是楚楚可怜之态的弥纱,竟会是双手沾满血腥的刽子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