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此刻,他只需将陛下的旨意执行得滴水不漏。
毕竟,这天下棋局中,他既是执棋人,也是棋子。
却说这边沧溟在中军大帐内忙得脚不沾地,案头军报堆积如山,帐外亲兵往来如穿梭。
他披甲戴胄已有三日未曾卸下,就连战袍之上都还沾着前日巡营时的泥渍呢!
而这边姜冉虽名为质子,在赤乌营中倒过得如鱼得水。
每日晨起,趁着士兵们操练,她便与他们以比试的名义挥枪舞剑。
那些士兵起先还存着试探之心,待见识过她以袖中软剑破十人之阵的利落身手,便纷纷心悦诚服。
夜间,姜冉在营帐中研习兵书时,常有士兵悄悄送来烤得焦香的野兔,一来二去,竟比在西域还要过得自在。
只是……
姜冉总觉心头空落落的,像是忘了一桩紧要之事,偏生又想不起究竟是什么。
这日,姜冉正在围观士兵们演练箭术。
此时,场上一片嘈杂。
箭矢东倒西歪,不少士兵因臂力不济,箭矢刚飞至半程,便颓然坠地。
然而,在这一片乱象之中,有个名叫常勇的士兵脱颖而出。
他身材魁梧,虎背熊腰,搭箭拉弓时,弓弦紧绷如满月,“嗖、嗖”之声不绝于耳。
旁人十箭仅能射中一两箭,且大半半途而落,而他十箭竟能射中五箭,且每一支都稳稳地命中靶标,未在中途坠落。
常勇不免昂首挺胸,腰间箭囊随着他的走动发出哗啦啦的声响,颇有几分睥睨众人的得意。
旁的士兵见状,纷纷起哄道:“常兄这箭术,日后定能平步青云,到时候可别忘了提携咱哥几个!”
常勇摸着腰间的箭囊,哈哈大笑应道:“都是自家兄弟,说这些见外话作甚?等俺在沙场上立了军功,少不了兄弟们的好处。”
他话音未落,人群中忽有人冷笑:“不过是矮子里拔将军罢了,真遇上高手,还不是要露怯?”
常勇登时涨红了脸,转身便要发作。
却见那人朝姜冉扬了扬下巴:“若不服气,何不和这位西域圣女比划比划?”
在这群人起了争执之后,姜冉本来打算早早抽身离去,却不想,还是卷入了其中。
她平日里虽与赤乌营中的大部分士兵打成了一片,却也深知军中总有成见,诸如常勇之辈,总会因她是女儿身而小觑三分。
此刻见常勇满脸不屑地瞥来,那眼神仿佛在看一只蝼蚁。
常勇冷哼道:“让俺和一个小女子比试,这不是存心羞辱俺吗?”
姜冉闻言,眼中闪过一丝冷意,原本要打算离去的脚又收了回来。
她最恨那些打心眼里瞧不起女子的人,此刻,一股想要教训常勇的念头涌上心头。
她信步上前,从那挑事的士兵手中接过弓箭。
这张弓在她手中显得格外轻盈,她轻轻抚摸着箭羽。
随后,她缓缓抬起手臂,挽弓如满月。
只听“嗖”的一声,羽箭疾驰而出,精准地钉入靶心的十环处。
众人还未回过神来,她便一口气连发十箭,箭箭命中十环,分毫不差。
场上瞬间鸦雀无声,唯有箭矢射中靶心后发出的震颤声,在空气中久久回荡。
姜冉将长弓随手一抛,弓弦在她指尖留下一道淡红的勒痕。
她挑眉看向常勇,眼尾微扬,那目光分明在说:“该你了。”
常勇咬着牙关搭箭开弓,第一箭却堪堪擦过靶心,在靶上徒留下一道白痕。
士兵们见状,发出一阵嘘声。
常勇的额头青筋暴起,接连射出数箭,却无一命中红心。
他紧紧攥着空箭囊,手不住地颤抖,耳边的嘲笑声如潮水般涌来,让他无地自容。
“箭术高低,岂在男女?”
姜冉开口说道,“是你的母亲怀胎十月,历经分娩之痛,方换得你堂堂七尺之躯。
若真轻贱女子,何不从娘胎里便自绝生路?总说女子难习武艺,可这世间女子,又有几人能挣脱深宅樊笼?
她们被困闺阁之内,并非女子天生柔弱,没有习武的天赋,若能像男子一样,佩剑挽弓、驰骋沙场,未必不能练就一身绝世武艺。”
“不过。”
姜冉语锋一转,语气也缓和了许多:“你臂力沉雄,射姿端方,根基倒比寻常人扎实几分。若能抛却成见,勤修不辍,他日未必不能百步穿杨。”
常勇面庞涨得通红,头也垂得更低。
他原以为这西域圣女胜了便要折辱自己,不想姜冉的语调竟似长辈谆谆教导晚辈一般,虽含训诫之意,却无半分轻蔑。
常勇攥着弓箭的手渐渐松开,耳畔回荡着她方才的话语,只觉脸颊火辣辣地发烫。
他偷眼望去,却见姜冉正将散落的箭矢一支支拾起,神情专注。
突如其来的风卷起了黄沙,迷了常勇的眼。
他慌忙低头揉拭,额前的汗珠混着沙土滚落颈间。
此刻他才惊觉,先前他那番小瞧女儿身的行径是何等粗鄙。
她以十箭十中的神技折服众人,却并未趾高气昂,反而耐心指出他的不足。
这般胸襟,莫说是女儿家,便是军中许多自诩英雄的男儿也难企及。
见常勇垂着脑袋,神色黯然,似是被霜打过的枯草,没了半分精气神。
姜冉不禁轻叹一声,这人毕竟是沧溟手下的兵,她在这赤乌营中能有今日的自在,何尝不是因着沧溟暗中照拂?
她虽然是存心要教训常勇,倒也不能做得太绝。
“常勇。”
姜冉看向常勇,“今日这场比试,并非我有意折辱于你。身为军中男儿,自当有直面输赢的勇气,不断磨砺自身。”
“待你练得十箭九中,可敢再来与我一较高下?彼时若你得胜,我自会向国师讨来奖赏,为你庆贺。”
常勇身躯一震,缓缓抬起头来,目光中满是惊讶。
他双拳紧握,沉声道:“圣女说的话,常勇记下了。他日定当再来领教!”
士兵们轰然叫好,更有那快嘴的嚷道:“圣女这箭术,便是抢才大典的武魁在此,怕也得甘拜下风!”
姜冉闻言,不由得脸色一僵,“你说的抢才大典的武魁,可是叫赵言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