沧溟贵为一国国师,备受陛下倚重,平日里行事沉稳,言辞更是斟酌再三。
如今竟直言赵言信为腌臜小人,这话绝非信口而出,定是手握赵言信构陷自己的铁证。
依常理推断,沧溟定会将罪证呈递给陛下,借天子之手惩处奸佞。
可赵言信依然逍遥,这只能说明陛下出于某种考量,不愿追究。
姜冉的目光在沧溟冷峻的脸上游移,虽他未吐露一字,但种种迹象表明,赵言信之死,背后必有他的谋划。
想到这里,姜冉内心五味杂陈,既有对沧溟暗中相助的感激,又隐隐担忧他因自己与陛下产生嫌隙。
在这诡谲多变的朝堂之上,他这般护短,不知会招来多少非议......
沧溟轻声道:“你只需记得,任何人伤你一分,本座必还他十分。”
姜冉忽然意识到,这个翻云覆雨的国师,竟为了她这般费尽心思。
她张了张嘴,最终只轻声道:“其实......不必如此。”
沧溟侧过脸,唇角扬起似有若无的弧度:“在本座这里,你值得。”
话音未落,他已拂袖离去,留下姜冉在原地怔怔望着他消失的方向,心跳声震得耳畔轰鸣。
因陛下密诏要求,沧溟一行人返程时须刻意绕行繁华市镇,押解赫伦父女游街示众。
这一路旌旗招展,马蹄声碎,所过之处百姓皆掷以烂菜臭蛋,骂声如潮。
昔日备受宠爱的公主弥纱,何曾受过这般折辱?
污秽之物砸在她身上,竟比刀剑更伤人。
加之她本就病体恹恹,尚未抵达帝都之时便香消玉殒。
军医战战兢兢,伏地请罪,称已竭尽全力。
沧溟目光复杂地看了一眼弥纱的尸体,并未苛责军医,只挥挥手,吩咐下属将其火化。
反观赫伦,一路安分守己。
直至听闻弥纱的死讯,才瞬间崩溃,嘶吼哀嚎,悲痛欲绝。
沧溟冷眼旁观,已知此人隐忍背后必有图谋。
赫伦这般隐忍,怕是将复辟之望寄托于旧部,妄图卷土重来。
想到这儿,沧溟唇角浮起一丝冷笑,他是断然不会再让赫伦回到西域,死灰复燃的!
大队人马安然踏入帝都城门,姜冉依旧蒙着面纱,随沧溟进宫面圣。
此前,沧溟已在密信中向楚帝禀明,西域为彰显和谈诚意,特意将圣女送来赤乌,处理双边交接事宜。
遥想抢才大典之际,按例夺魁者能获得面圣资格。
那时,姜冉满心抱负,一心夺魁,听闻能面圣,内心激动难抑,对那至高无上的帝王充满了期待。
那时的帝王在她心中是朗朗青天,定能主持公道。
然而,时过境迁,此刻真的踏入皇宫,一步步靠近那象征皇权的大殿,姜冉的心却如坠冰窟,再无往日的热忱。
她对楚帝处理赵言信一事始终难以释怀。
赵言信身为官宦子弟,竟用卑鄙手段陷害她入狱,而楚帝却对这等恶行视而不见,任由其逍遥法外。
在姜冉看来,这无疑是姑息养奸。
难道就因为出身的悬殊,身为平民的自己,就要遭受权贵的欺凌,正义就该被埋没?
这般不公,如鲠在喉,让姜冉对这位楚帝的敬意,荡然无存。
她只觉得这九重宫阙好似巨兽之口,要将所有不平事都吞入腹中。
陛下高坐龙椅,姜冉行礼拜见,她暗自抬眼望向御座上的帝王,面纱下的唇角勾起自嘲笑意。
圣心难测,这朝堂终究是权贵的天下。
曾经对帝王的期许,此刻在她心中碎成齑粉。
楚帝对姜冉并无刁难之意,这位坐拥江山的帝王,和霍阑一样,不愿烽烟再起。
霍阑厌战,是为了集中精力稳固西域统治。
而楚帝,大抵是想在青史之上,留下爱民如子的美名吧。
金殿之上,姜冉进退有度,言辞恳切,举手投足尽显分寸。
楚帝见状,眼中闪过一丝满意,抬手示意姜冉退下,独留下沧溟。
姜冉心领神会,知晓这是军国大事当前,不宜旁人在场。
于是,她识趣地随宫女前往御花园,打算一边漫步赏花,一边静候沧溟,待他出来后一同出宫。
御花园内繁花似锦,曲径通幽。
姜冉随意走着,指尖轻抚廊下的雕花,忽然听到远处传来黄鹂鸣唱。
姜冉一时起了兴致,想要寻声而去,旁边的宫女轻声提醒:“圣女且在此稍候,国师少时便来。”
姜冉何等聪慧,转瞬便领会了宫女话中的深意。
想来是宫禁森严,对方不愿让自己往御花园深处走动。
毕竟这里是戒备森严的皇宫,一言一行皆有规矩。
想到此处,姜冉微微颔首,仪态端庄地应了下来,转身走到一旁的石凳前,缓缓坐下。
面前的荷池之中,池中锦鲤红的似火,白的如雪,或悠然摆尾,或欢快嬉戏,间或跃出水面,溅起串串晶莹水珠。
未曾料想,锦鲤自己跟自己也能玩得这么欢快,这番景象毫不费力就吸引住了姜冉的目光。
一旁奉命看守姜冉的侍卫、宫女们,见她目光紧锁荷池,脸上神情不断变化,还时不时轻声惊叹,不禁心生疑惑。
为首的侍卫皱了皱眉头,目光在荷池里来回扫视,心中暗忖:“这荷池莫不是藏着什么机密?”
众人不敢有丝毫懈怠,一个个瞪大眼睛,紧紧盯着荷池,生怕错过任何异样。
等沧溟过来此处之时已近暮色。
姜冉听闻脚步声,即刻起身相迎。
抬眼便瞧见沧溟面色沉郁,眉心紧蹙。
她心中一凛,料想方才他与楚帝的密谈,必牵涉军国大事,且形势严峻。
许是得了沧溟授意,周遭原本紧盯姜冉的宫女与侍卫,眨眼间便消失得无影无踪。
姜冉走到沧溟身旁,压低声音问道:“国师,陛下打算如何处置赫伦?”
沧溟也没有隐瞒,回她:“赫伦犯下累累血债,致使无数赤乌百姓冤死。陛下已降下旨意,明日午时三刻,将其斩首示众,以祭亡魂。”
楚帝的做法,着实合情合理,跟赫伦做过的恶行比起来,让赫伦活到此时,已经算是仁慈了。
两人并肩往宫门走去,行至殿外,楚帝贴身太监追来传话:“陛下有请圣女暂居宫中,一应陈设自会妥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