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青白就靠在门口,披着一件加了暖绒的披风,说什么也不肯挪动位置。
原因无他,身上的伤口实在太疼了。
之前醒来误以为自己已经死回去了,肾上腺素飙升,所以才爬到了门口。
但意识清醒重新主导身体,感受到了现状后,激动的心情消退,疼痛再次侵扰了这具虚弱至极的身躯。
“呜呜……”
周围的仆从无不动容,他们还以为牧青白是劫后余生的后怕,也跟着低泣起来。
他们知道牧青白的凶险,也知道一个文人做出此等牺牲,是为家国大义,此等事迹,值得传颂天下,史书为其谱写华章!
但其实所有人都误会了。
牧青白是被疼哭的。
闻讯而来的殷秋白一路小跑,来到檐廊之下,看着牧青白坐在门口抱头痛哭,还以为他是受到了战场惨烈的冲击,造成了精神上的创伤。
殷秋白赶忙上前抱住牧青白:“牧公子,没事了,没事了!已经安全了!”
牧青白哭得更大声了。
这哭声真是闻者伤心,见着流泪,就连殷秋白也不住的鼻头一酸,泪水决堤。
牧青白突然声音一滞,浑身一颤,声息一停。
殷秋白吓了一跳,“牧公子,你怎么了?”
殷秋白还以为他这是哭岔气了,赶忙查看。
“你!你!”
“我在,我在!”殷秋白焦急的回应。
“你,你压着我伤口了!”牧青白泪流满面。
殷秋白赶忙松开,“抱歉!牧公子,您……”
牧青白满脸凄凉:真是没天理啊,他都浑身都是伤了,竟然还有傻女人碰自己!多大仇多大怨,真想疼死他啊!
“快,快叫医官来!不,快去请蓝药王来!”
牧青白突然又没了声息。
身旁的仆从大叫:“小姐!!牧公子没呼吸了!”
殷秋白吓了一跳,急忙蹲下身来查探鼻息,牧青白气若游丝般迷离,吓得她脸色都白了。
“蓝神医来了!蓝神医来了!”
蓝老头快步来到牧青白身边,检查了一番,吃惊不已。
“哎哟我……厉害啊!这就是江湖上失传的龟息术吗?传闻说习得龟息术,可以随时随地假死过去,原本以为是传言,没成想竟然是真的!”
殷秋白一愣,但察言观色见蓝老头面色无恙,松了半口气才问道:
“蓝药王,牧公子他没事?”
“没有性命之忧,但四肢百骸皆有损伤……”
殷秋白急忙问道:“会怎么样?”
“会很疼。”
蓝老头看向四周:“你们动他了?”
殷秋白面色绯红,点了点头。
“怪不得会晕死过去,不必担心,龟息术一般用于假死脱身,过不了多久就会自行醒来,但好像被牧青白用作规避疼痛的手段了。”
殷秋白又问道:“这般疼痛对于牧公子而言实在难以忍受,蓝药王可还有药石可施?”
蓝老头奇怪的看了眼殷秋白,“对于江湖中人而言,一点疼痛不过家常便饭,这都忍耐不住吗?”
殷秋白叹了口气:“牧公子什么都厉害,就是怕极了疼。”
蓝老头错愕的张了张嘴,接着面色复杂的点了点头:
“牧大人倒是位英雄人物,这么怕,还敢只身赴敌酋!也罢,老夫给他服些药,能缓解疼痛,但不会完全消除,否则会影响药效作用伤口促使愈合。”
殷秋白生怕下人的动作粗鲁,亲自将牧青白抱起放回床上。
蓝老头给牧青白施针用药,静静等待牧青白从深度假死的状态转为呼吸平稳的昏睡,才对身边一直守着的殷秋白说道:
“殿下,您不必在这守着了,牧大人已经无恙。”
殷秋白松了口气,道:“多谢蓝药王了,牧公子的伤不会留下什么隐疾吧?”
蓝老头摇摇头道:“难说,牧大人的根骨自幼便受过损伤,如今四肢百骸又皆有严重伤势,保全性命无碍又保全肢体重连已经是大幸,以后只能以药液滋养,且养着吧。”
殷秋白无奈应承着点点头:“也只能如此了。”
……
……
牧青白昏睡了一日,醒来后感觉没那么疼了,便挣扎着起身出门,在台阶上坐下,靠着檐廊的柱子。
侍女端来了肉粥,牧青白没有吃,接过粥放在地上。
田锐寻来了,被侍女带来。
田锐一言不发,跪在牧青白面前磕了三个头。
牧青白看都没看他一眼,了无生趣的望着天空。
田锐磕完头,就对牧青白说起话。
基本是汇报弄城的情况。
弄城被滚石砸毁了,现在正在重建。
此战大胜,俘虏北狄士兵三万余,消息传回京城,京城大庆。
“不负牧大人之命,将牧大人之令送回!”
牧青白这才瞄了眼田锐,他身上缠满了绷带,显然受伤不轻,但他比自己厉害,他能忍得了痛。
“你别跪了,我还没死呢,等我死了,你再跪吧!”
“是……”田锐起身,看着牧青白身边那碗没了热气的粥。
牧青白误会了他这道目光的意思,指了指粥:“你没吃早饭啊?”
“不不!我吃过了,牧大人,您身子有伤,不吃东西可不成啊。”
牧青白笑道:“原来是外头的人让你来劝我吃东西,哈哈,劳烦他们操心,我没什么胃口,不是想饿死自己。”
“没胃口也要强吃两口,不然怎么养得好身子?”
身后有一个温婉轻柔的声音响起。
牧青白转动脑袋去看,不小心牵扯到伤口,疼得倒吸一口凉气。
殷秋白端来了一碗温热的粥,走到牧青白的跟前蹲下,舀起一勺粥。
“是不是疼得举不起碗?我来喂你。”
田锐知趣的默然退下。
牧青白望着殷秋白的眼睛,眼眸如水荡漾,睫毛弯弯,藏着什么心事一样惴惴不安。
“殷小姐,我真没胃口。”
殷秋白的手轻颤,僵在半空,直到那勺粥也没了热气,才强作笑容:
“牧公子,你叫我什么?”
“白秋音,殷秋白,一个商贾之女,一个镇国大将军,天差地别,如果连商贾之女都出现在了战场上,那这个国家真的没救了,但问题是,这个国家还没到没救的地步。”
殷秋白嘴角露出一丝苦涩的笑:“牧公子真是聪慧过人。”
“可惜过慧不夭啊。”
“牧公子有大运在身自然无恙,这是好事。”
殷秋白放下粥,头也低了下来,好半晌没听到牧青白的回应,哪怕连一声冷笑的讥嘲都没有,不禁小心偷眼去瞧牧青白的神色。
牧青白脑袋靠在柱子边上,一动不动。
“好冷。”
“牧公子不生我的气吗?”
牧青白疑惑的问道:“我为什么要生你的气?就因为你不叫白秋音吗?”
殷秋白点点头:“我骗了你……”
“我们不是朋友吗?”
“牧公子把我当朋友?”殷秋白有些惊喜接着又更羞愧了:“牧公子把我当朋友,我却……”
牧青白笑了笑:
“嗐,那么在意这些琐碎做什么,人生嘛,多的是谎言与欺骗,任谁遇到我这样坏的家伙都会下意识的保护自己。”
殷秋白更加难受了,她觉得牧青白是故作轻松。
“相比起我干的这些天怒人怨的事儿,你不过是隐瞒了个身份而已。”
殷秋白连忙说道:“牧公子,是为了苍生大义,绝不是什么所谓天怒人怨!”
牧青白无奈轻笑,“我知道你心思,你呀~总觉得我这样的人能改变天下,造福万民。可我说实话,其实我呀,只懂得怎么把一件本来就糟糕的坏事变得更糟糕,一门心思钻研怎么拉着大家一起完蛋。”
殷秋白想反驳,但却无言以对。
诚然,牧青白缺了大德的谋划皆呈良性发展,但改变不了他一开始就想着拉着大家一起完蛋的初心。
殷秋白正色道:“智谋是一口剑,用在仁义之师手上,便能造福万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