温良恭大步走上城墙,离城墙上面越近,感觉就越奇怪。
这咕咚咕咚的声音……是大家都在吞口水吗?
温良恭沉下脸,问师爷:“早上没有给大家造饭吗?”
师爷为难地说:“老爷,饭是造了,但咱们冀州城的粮食本就不多,将士们一天也只能吃三顿稠米粥。再加上昨天晚上粮草忽然失踪,今早……就只有一顿稀米粥了。”
温良恭不满道:“稀米粥怎么能吃得饱!就算粮草丢了,城里不是还有几家米铺嘛!再去买点儿米回来,给大家吃饱饭!”
师爷苦着脸说:“可是老爷,咱没银子啊!”
温良恭底气也有些不足:“账上一点银子都没有了吗?”
师爷从后腰抽出账本翻开,指着给温良恭看:“老爷,咱公账上只有不到二百两银子,这个月的月钱还没发下去呢。这点银子,都不够您给两万将士发军饷的!”
说到这个,温良恭一转身,撩起半旧的袍子坐在台阶上长叹一口气。
“朝廷三个月没给咱们拨军饷和粮草了……老爷我现在也是难啊,要么跟别的刺史学,剥削百姓养兵——可这些士兵本就是百姓们的家人,剥削他们的家人去养活他们,这又有什么意义呢?”
师爷也转过身,坐在比温良恭低两级的台阶上叹气:“我说老爷啊,这世道都乱成这样了,你还坚守要做个清官的初心,咱能不饿肚子嘛!”
“那也不能做贪官!老爷我出身清贫,我爹娘就靠种那两亩薄田把我供养出来,要是知道我当了贪官,我爹非得打死我!——打死了都不带让我进祖坟的!”
温良恭摸着瘪瘪的肚子,他今早也没吃饭呢,肚子饿得有点疼。
天空刮过一阵微风,吹过来一股诱人的香味儿。
“哎我说师爷,你有没有闻到……好像有谁家在做饭?这是做的啥玩意儿,咋这么香?”
温良恭用力吸了吸鼻子:“老爷我闻到油香了!这是炸啥呢?油条?哎妈呀这时候谁还能吃得上油条……莫不是新帝微服私访来了?”
师爷表情淡然地说:“不是炸油条,是油煎荷包蛋。支上两个烤炉,把揉好的面团擀成饼子,贴进烤炉里烤得表皮金黄,内里松软。
饼子烤好之后,用刀子切开一个口,里面夹一个热乎乎的油煎荷包蛋,再夹进去两片红润的腊肉,再夹些香油拌咸菜丝、凉拌野菜,一个香喷喷的夹馍就做好了。”
温良恭忍不住咕咚一声,咽了一下口水。
师爷还在继续描述:“这夹馍里面有菜有肉还有油煎荷包蛋,一口咬下去满口留香。再喝上一口浓稠的菜肉粥……啧!这滋味儿,给个皇帝都不换!”
“咕噜噜噜噜……”
温良恭的肚子更饿了,他也吧唧着嘴说:“要是谁能给我一个这么香的馍馍,我这刺史不当也罢!”
他这个刺史当得确实窝囊,上次吃肉还是五个月前过年的时候,而且只吃了一点点肉渣渣,大块的肉都孝敬爹娘了。
鸡蛋也是个稀罕物,别说温良恭,就连他老子娘都吃不上呢!
忽然,又一阵风吹过,带来一阵诱人的甜香。
温良恭赶紧用力吸几下鼻子,生怕这股香味儿被别人吸跑。
“这味道……怎么这么像牛乳?”
师爷也深吸一口气说:“这是一大锅的牛乳,里面还加了砂糖,煮沸之后装进碗里,晾到温热,一口灌进肚子里……啧!这滋味儿,给个刺史都不换!”
温良恭揉着生疼的肚子说:“可别拿刺史说事儿了,你家刺史上次喝牛乳,还是我中状元那年,在京城喝的。”
香味儿越来越浓,身后城墙上,将士们咕咚咕咚咽口水的声音也越来越响。
温良恭坐不住了,拍拍屁股站起来四处观望:“话说这到底是谁家在做饭啊?我还有一块上好的徽墨,要不你拿那个去跟人家换些吃食……”
师爷惊讶:“老爷,那块徽墨可是你中状元那年先帝所赐,你要拿御赐之物换吃的?”
温良恭无所谓地摆了摆手:“跟两万多人饿肚子相比,御赐之物算得了什么!”
师爷压低了声音,为难地说:“可是,万一新帝以此为由要治您的罪……”
温良恭自嘲一笑:“要是让我手下这些人饿肚子,那我的罪过可要比卖了御赐之物更大!再说了……”
温良恭的目光投向北方,沉声道:“洛丞相他们都被流放了,本官这个刺史做不做又能如何?”
师爷深深地看了温良恭几眼,壮着胆子说:“老爷,要不咱打开城门,出去吃饭吧?”
温良恭叹了口气:“北城门为了防止起义军攻打过来,已经三天没开了……罢了,就算是洛丞相的起义军过来,也不会伤害百姓。
师爷,让他们开门吧,让门外做生意的小贩进城来。”
站在高处,温良恭深情地环顾城内的每一条街道,轻声说:“若是起义军真的打过来了,本官独自前去应战!”
“老爷,那什么……”师爷指着城外说:“其实,起义军已经过来了。”
“什么?”
温良恭的声音提高了三个八度,赶忙提着袍子往城门楼子上跑。
“这么大的事儿你怎么不早说!众将士闪开!待本官和他们谈……判?”
温良恭拨拉开两个将士,探出头,发现城外的香味儿更浓郁。
现在,在他的城门楼子下面,有一道诡异的风景。
有一队一百多人的起义军,举着旗帜站在距离城门楼子不到五丈远的地方,支起几口大锅,分别做着煮牛奶、煎鸡蛋、烤饼、夹馍和菜肉粥。
在每口锅的前面都井然有序地排着一群百姓,他们手里拿着碗,走过一个个锅子前面,拿着发到手的菜肉粥和肉夹馍大口咀嚼狼吞虎咽。
看衣裳,都是他冀州的百姓。
有几个百姓的脸还挺熟悉,街坊邻居抬头不见低头见。
队伍里吃得最开心的两个人,赫然是他爹娘。